那一年我十二岁，正处于懵懵懂懂，不谙世事的年龄。

    对于一家人遭受的歧视和不公，个中缘由不甚明了，只隐隐约约觉得与父亲的精神疾病有关。

    父亲平时不发病，看上去和正常人无异，处于发病状态则脾气暴躁，自言自语，胡乱骂人。

    一副凶神恶煞，要吃人的模样，总让人觉得他会伤害人，但他老实、善良、木讷的本性，又像一支无形的手在他神智谵妄之际神奇地拽住他，不越雷池半步。

    人们躲避他，疏远他，不是怕他伤害到自己而是潜意识不愿同一个“疯子”为伍。

    父亲置身于芸芸众生之中，却成了个与世隔绝的人。

    父母和大哥都是厂里铸造车间的工人。

    铸造是一个集脏、苦、热、累、险于一体的工种。

    经年累月在高温、高噪音、高粉尘、高强度的环境下工作对人的健康有极大的损害。

    尤其是父亲所在的清理工部，厂房内飞沙走石、天昏地暗，环境更为恶劣。

    父亲负责用砂轮机清理小型铸件，把铸件上的飞边、毛刺、披缝、冒口切除痕迹.打磨干净。

    因为父亲的病，没人给他下达生产任务，但他却自觉地承担了所有小型铸件的清理工作，八小时内干不完，八小时外接着干，常常加班加点，却从无怨言，也从不诉苦，更别提讨要加班费。

    他就像一台不会说话的机器，几十年如一日佝偻着身体埋头工作，他的腰再也挺不首了，背上仿佛背着一口铁锅。

    原来一米七二的身材看上去只有一米六七左右，他的耳朵也被铸铁与砂轮激烈碰撞出的尖厉声音敲打背了，他的肺因吸入大量的粉尘，整天咳嗽不止。

    父亲全神贯注工作时的神态就像一尊佛，他戴着平光眼镜和泛黄的口罩，穿着一件被汗水和铁粉洇染成锈红色的工作服，端坐在砂轮机前虔诚地打磨着自己心中的“艺术品”，那高速飞驰的砂轮与铅灰色铸铁强烈碰撞擦出的一道道金灿灿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