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水乡涟漪

    晨雾还未散尽，苏璃已经跪坐在青石台阶上擦洗茶案。苎麻围裙被露水洇湿了大片，贴着腰线泛起凉意。二楼突然传来茶盏碎裂声，她握抹布的手一颤，指节上的冻疮又裂开渗血。

    说过多少次了龙井要八十五度水！老板娘尖利的嗓音刺穿雕花木窗，这都第几壶了还想不想拿工钱

    苏璃用舌尖舔掉虎口的血珠，低头将碎瓷片拢进簸箕。三个月前母亲确诊肺癌时，镇医院的白炽灯也是这样晃得人头晕。化疗费单子上的数字像沾了血的刀，把十八岁那个背着画板去美院报到的苏璃，永远钉在了时光的另一端。

    叮——

    铜壶在红泥炉上发出蜂鸣。她踮脚去够博古架顶层的紫砂壶，左腕的烫伤疤被衣袖摩擦得发红。那是十二岁那年冲进火场救弟弟时留下的，此刻在晨光里蜿蜒如赤蛇。

    苏姑娘，竹帘后传来温润的男声，劳烦添壶水仙。

    她转身时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穿月白唐装的男人斜倚在藤榻上，修长指节正摩挲着鎏金打火机。最惹眼的是右耳垂的黑曜石耳钉，在阴影里泛着冷光。

    马上来。她错开视线，却瞥见他手机屏幕上闪过自己的侧脸——正是昨夜偷拍的煮茶视频。播放量显示10万+，评论区密密麻麻的求地址像蚂蚁般蠕动。

    二楼突然爆发的争吵打断了她的惊诧。

    这也叫碧螺春当我们上海人没喝过好茶香奈儿套装上的山茶花胸针几乎戳到老板娘鼻尖，把你们老板叫来！

    苏璃攥紧茶托快步上楼。乌木茶盘上残留着泼溅的茶渍，贵妇的钻石戒指正把化验单拍得哗啦作响——那是今早从她围裙口袋掉出来的。

    王太太消消气。她将新沏的雪芽轻轻推过去，这是明前茶，用虎跑泉水冰镇过，您尝尝回甘。

    贵妇突然捏住她手腕：这疤够吓人的，有传染病吧镶钻指甲掐进旧伤，苏璃疼得吸气，却瞥见楼梯转角闪过唐装的衣角。

    是小时候救人留下的。她抽回手，茶案下的膝盖死死抵住发抖的右腿，您若不喜欢，我换套没碰过伤口的茶具。

    手机在围裙口袋疯狂震动。当叮咚的到账提示音第七次响起，贵妇终于抓起爱马仕包起身：晦气！

    苏璃弯腰收拾残局时，泪痣突然落进一滴冷茶。楼下传来老板娘尖酸的嘲讽：装什么清高昨晚偷拍视频想当网红也不照照镜子......

    后颈的胎记火烧火燎地疼。她摸出掉漆的华为手机，发现那个叫朱雀的用户又打赏了十个火箭。直播间人数定格在5213，弹幕还在不断刷新：

    小姐姐手在发抖！

    背景音里骂人的是谁

    求露脸！刷跑车！

    暮色漫进雕花窗时，苏璃在更衣室数出七张皱巴巴的百元钞。这是被扣光奖金的第三个月，母亲的止痛药却快吃完了。锁屏壁纸上，穿学士服的自己正在美院樱花树下微笑，那是室友偷拍的毕业照。

    等等！

    巷口的梧桐树下，唐装男人倚着黑色宾利。他指间夹着没点燃的烟，袖口露出半截朱雀纹身：每天打赏限额的账号，运营起来很吃力吧

    苏璃抱紧装着茶渣的布袋后退。男人却递来鎏金打火机，火焰照亮他眼尾的泪沟：我叫程野。你的视频里......他忽然用打火机在空中画了道弧线，缺了团真正的火。

    远处传来渡轮的汽笛声。苏璃望着打火机跳动的火苗，突然想起抢救室门口熄灭的绿灯。母亲化疗后掉的第一缕头发，此刻正在她贴身口袋里蜷成灰白的问号。

    我能给你想要的热度。程野的声音混着烟草味飘来，但你要准备好，这团火可能会烧伤自己。

    最后一线夕阳沉入运河时，苏璃接过打火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