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熬药的样子,她总是算着数,念叨着家里每个人的名字。
我在她身旁蹲下,任由行人好奇的目光从身边掠过。
外婆临走前,塞给我两块银元,说留着日后嫁人用。结果被你外公拿去还债了。母亲的泪水滑落,她去世那天,我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因为在地里干活。
我轻轻抱住她。她的身体很瘦,却不再像从前那样颤抖。
妈,你现在可以想念任何人,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你自由了。
母亲擦干眼泪,起身理了理衣服。
我总觉得对不起外婆,没能听她的话,嫁了个好人家。
但你生了我。我捧住她的脸,而且现在,我们都自由了。
母亲微微一笑,决定走进药铺。
我想跟这位老板娘聊聊,问问她知不知道我们那边药材的名字。
夕阳西下,我站在药铺外等待。透过橱窗,看见母亲和老板娘相谈甚欢,她们比划着药材,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两个来自不同国度却有着相似命运的女人,在异国他乡找到了共鸣。
母亲离开时,老板娘塞给她一小包茶叶。
她说这是槟城当地的茶,对女性身体好。母亲珍惜地收好,明天我要带些小点心谢谢她。
回家路上,母亲哼起了一首老歌。那是外婆生前最爱唱的曲子,在这异国的街头,显得格外悠远。
陈太太一家由于工作关系,来到了马来西亚。我也同母亲他们来了。
我们来了整整两年了,她在槟城交了不少朋友,生活逐渐充实。
那天早晨,一封盖着监狱印章的信出现在我们的信箱里。
沈明真收。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被风吹歪的芦苇。
我拆开信,胃猛地下沉。监狱方面通知我,父亲孙国栋因病情恶化抢救无效,已于上周去世。随信附上一封他留下的遗书。
雨水淅沥打在窗户上,像是某种无法逃避的提醒。
母亲正在厨房准备早餐,哼着一首马来民谣。我深吸一口气,走进厨房。
妈,有一封信。
她回头,看见信封上的印章,手中的锅铲停在半空。
他怎么了她平静地问。
走了。
母亲放下锅铲,擦了擦手,却没有伸手去接那封信。
他给您留了一封信。我递过那张对折的纸。
她犹豫片刻,终于接过去。纸上的字迹扭曲变形,像是被痛苦折磨的灵魂。
素琴,灶台砖缝里……藏着你当年嫁妆。二两黄金,是你妈留给你的。我一直没动。对不起。
母亲的手微微颤抖。
二两黄金我惊讶地问。
嫁妆是假的。母亲苦笑,当年家里穷,哪来的黄金只有一只铜手镯,涂了金色,远看像那么回事。
她走到阳台,从抽屉里取出一盒火柴。
雨更大了,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母亲将信纸放在一个小铁盆里,划燃一根火柴。
临死还撒谎。她说着,点燃了信纸。
火焰迅速吞噬着纸张,将那些歪扭的字迹化为灰烬。忽然,她从颈间摘下一条细细的红绳,上面串着一枚小小的金镯。那是我送她的银镯重新镀了金。
这才是我的嫁妆。她将金镯也扔进火中,我自己给自己的。
金镯在火焰中扭曲变形,慢慢蜷缩成一条灰色的细蛇。
你不难过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母亲摇摇头。
我早就放下了。那天在法庭上,当他倒下的那一刻,我心里的结就解开了。
她望着窗外的雨。
你知道吗,明真,我恨了他三十年,可当真正自由之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