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里路哩,得吃完了饭再走。你娘已经把饭做好了。让您哥先坐下歇歇,等会儿再走。
黄大脚也在一旁圆成着,附和着,和田玉山打完招呼便急忙走进了院子里的厨房。
这时候,院子里的梧桐树已经在地上投下了斑驳的影子,空气也开始有了热度。
怎么,您还没有吃换!
田玉山被陈兴旺引到堂屋里坐下才满脸惊疑说,由于嘴豁兜不住风,把饭说成了换。
嗄,这不昨晚上吃饭吃得晚嘛,这两天又不出工……
陈兴旺说着话把一根纸烟递给田玉山。田玉山双手虚意推让了几下,然后便接过来夹到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陈兴旺自己又从腰带上拔出尺许长的乌木杆烟袋,把烟袋锅插进黑色烟袋包里揉了揉装满烟丝,然后掏出火柴擦着,分别给田玉山和自己点上。
我习惯吸这个,有劲儿。
陈兴旺用力咽下一口烟和吐沫说。他的脸上堆满了谄笑,鼻孔里喷出的两股青烟顺着鼻尖缓缓向上攀升。
你那边打算什么时候办
下个月初八。俺爹说了,到时候你和俺婶子也都一起去啊。
嗯,行行。这日子不孬,不冷不热的,办完了喜事接着割麦。哎,我说!——陈兴旺冲着门外喊叫了一声,见没有什么回应,便端着烟管疾步走进锅屋对黄大脚小声交代了一番。
黄大脚把饭菜端到餐桌上叫玉英吃饭,然后自己躲进堂屋的里屋窸窸窣窣半天,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裹着红纸条的二十块钱纸币交给陈兴旺。陈兴旺又把钱双手捧给田玉山,说:我就不专意到府上去行喜礼了,你捎着吧。
田玉山也不推让,接过钱来直接装进了上衣的胸袋里。
您看,又让您花钱——破会(费)了。
田玉山抬眼见玉英肩背着包袱站在堂屋门口,脸阴沉得像拧得下水来似的,便把手中的纸烟往地上一戳说家里还有事得立马回去。玉英闻言如获大赦一般,她立刻转过身去前边引路。
哎!饭都盛好了,吃完了饭再走呢!黄大脚和陈兴旺追着玉英的背影,几乎是异口同声。
我不饿。玉英头也不回说。
大门口插着田玉山借来的半新不旧的大金鹿自行车。田玉山开开车锁,推起车子临准备上路的时候不忘对玉英客气了一句,把包袱给我,挂到车把上吧!
玉英一扭身子:不要了。
玉英的脸始终阴戚着。田玉山既顾不上多想,也不想多说,他左脚踩上踏板,右腿一蹁便骑上了自行车。玉英跟着紧跑了几步,一蹁腿,屁股便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自行车的货架上。
兄妹俩一路无话,各想各的心事。玉英心里很清楚,她和哥哥虽然一奶同胞、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是却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如果说哥哥作为家庭的中心,爹娘的命根子,属于第一世界的话,玉英当属于第三世界。玉英长这么大很少和哥哥平起平坐地在一起吃顿饭或者说说话,若非这桩婚事,她甚至都不记得哥哥田玉山什么时候拿正眼看过自己。
田玉山脚下生风,把个自行车轮子蹬得飞转。玉英只觉得风声灌耳,眼睛里的庄稼通通都化成了团团青雾,纷纷向脑后飞去。
乡村泥土的公路坑坑洼洼,车辙纵横,自行车行走在路面上咯噔咯噔地乱跳,货架上的钢板如同钢刀的刀背直往肉里头扣,玉英不得不把屁股的两瓣儿分别轮番着翘起再放下。无论从肉体还是心理,她都殷殷地盼望着这段路程快点结束。
殷切期盼中,玉英终于看到了那条河,不一会儿,又看到村头上的那棵老槐树了。这时候,玉山停下自行车对玉英说自己还有事,就放下玉英骑车走了。玉英什么也没说,而是转身朝着村庄的方向默默地走去。
远远的,玉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