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脚刚要向车厢深处走去的时候,正巧赶上汽车启动加速,我一脚踏空踩了别人的脚,被一个穿面包服、戴蛤蟆镜的家伙推了一把,头撞到了一个女人的柔软的怀里又被女人一迭声骂了好几句乡巴佬,臭流氓!。我一路脸如炙烤,直到下车以后才敢抬起头来。
中国美术馆的展厅里人头攒动,春意盎然,展墙上琳琅满目的作品似乎在向人们传递着振奋人心的信息。我忽觉眼前一亮,欣喜地发现:许多的画家已经开始走出思想的藩篱。
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是在哪一个展室,我被一幅高达2米多的巨幅油画攫住了目光。我先是被油画前拥聚的很多人所吸引。他们中,有手拿着照相机的,有拿着速写本记录的,有仰着头凝视观望的,也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他们一个个表情凝重,眼含泪花。想必他们被眼前的画面所深深震撼
我带着疑问向人群走去……
是的。我的心也为之一震。这幅巨幅油画画的是一位大巴山区的农民。他头上包裹着旧得有些泛黄的白布头巾,黝黑、干瘦的脸上青筋暴凸、皱纹密布;高高突起的眉弓,幽深、黯淡的眼睛,空洞、迷茫却又满含着和善和希望的眼神……背景是板实厚重的黄土地一样的明黄色底色。
我待众人离去后趋前几步看了一下标注,是四川美院罗中立的《父亲》。
父亲的脸几乎占据了整幅画面的全部,脸上的皮肤像他用犁铧刚刚深耕过的土地;他惊愕地半张着嘴,嘴唇干裂、苍白,枯树皮一样粗糙的大手端着半碗茶水。这是繁忙、沉重的劳作间隙中的因为太过劳累和焦渴而不得不有的短暂停歇。所以,他的脸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汗珠,藏满污垢的手指头紧扒着破瓷碗的碗沿,皴裂(或受过伤)的右手食指还残留着胶布的印痕。
这幅画的绘画风格与超级写实主义的查克·克洛斯的画风颇有几分相似,但其中又有印象派、巴比松派的梵·高、米勒等的光与色绘画语言及技法运用。审美情感上,与泥土上的英雄米勒遥相呼应。
父亲用他那黑洞一样的眼睛直瞪瞪地看着我,强烈阳光下,古铜一样黝黑的脸上泛着亮光。这是一张闰土的脸,阿Q的脸,老通宝的脸;同时也是一张愚公的脸,夸父的脸,彭祖、老子的脸,卖炭翁的脸。这张脸上叠印着华夏世世代代亿万个农民的面孔,也书写着华夏世世代代亿万个父亲的隐忍与坚韧;这张脸的每一道刀刻一般的皱褶里,除了埋藏着他们所历经的苦难、艰辛与世事沧桑,还隐含着土地一样的厚实、素朴、良善。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希冀与殷殷期盼。也许,他破旧的粗瓷碗里盛的是黄河水,青筋暴起的血管里流的是中华魂,干瘦弯曲的脊背上负载着的是华夏民族大厦……
我禁不住浑身一阵颤栗,似乎感觉到了从那张仅剩下一颗牙齿的半张着的嘴里冒出来的烟叶味儿,粗重的喘息声,甚至,还有那种我非常熟悉的汗腥气、酸腐味儿……
我的思绪飘向了千里之外——
可是,当画里的父亲和现实中的父亲——陈兴旺、田有才等人连接到一起的时候,我波澜壮阔的心湖不仅立马恢复了平静,而且还有种向下坠落的沉痛。画里的父亲与现实生活中真实具体的父亲——画里画外只隔着一条边框,可是在我脑海里,无论如何都很难把他们统一起来。我不禁想起批评家们在拾穗者背后的地平线上,似乎有造反的长矛和1793年的断头台那句话,而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大脑灵光一闪,眼前豁然一亮;我激动得心里突突直跳。我好想打着响指说声OK!但是环顾一下左右,最终又忍住了。
[1]
《西厢记》是元代王实甫创作的杂剧,但剧中描写的崔张二人爱情故事源于唐代元稹的《莺莺传》,后经金朝董解元、元代王实甫改编创新成著名元曲《西厢记》,崔张二人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