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致命价差
收割机的轰鸣在金色田野上滚过,陈立秋蹲在田埂上掰下最后一穗玉米,指腹碾过粗糙的颗粒——老黄秸的皮还是这么厚,嚼起来像塞了把干草。父亲陈老根拄着拐杖站在田头,裤腿上沾着去年被推倒时留下的泥疤,此刻正盯着收购商的三轮货车出神。
立秋,今年怕是连化肥钱都收不回来。老人的咳嗽声混着发动机尾气,手里攥着的收购单被秋风刮得哗啦响,0.6元……比去年又跌两毛。
塑料筐里的玉米码得整整齐齐,像列队等待处刑的士兵。陈立秋数着筐沿的编号,突然想起三年前带父亲去省城农科院做品种改良的那个夏天,老头蹲在实验室门口啃馒头,说咱老陈家的玉米,不该比进口种差。
暮色浸透村道时,收购商李胖子的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老陈头,不是我压价,万利集团说你们这茬秸秆有虫眼——他吐掉烟头,鞋跟碾过散落的玉米粒,签了这包销合同,明年保准给你涨……
合同末尾的违约金十万几个字刺得陈立秋太阳穴突突跳。夜里他蹲在土灶前煮玉米,手机突然弹出万利集团的推送:穿着蕾丝围裙的网红咬下金黄的蛋挞,爆浆在镜头前拉出丝来。
家人们看这个流心!主播举着蛋挞对准镜头,我们的原料来自北方黄金产区,每一粒玉米都是农户手工精选的珍稀品种——画面闪过原料车间,标着有机农场直供的编织袋堆成小山,右下角小字标注原料直采价:8元斤。
陈立秋的玉米碴子粥泼在灶台上。那个印着金穗村字样的编织袋,正是父亲用了二十年的老款,袋角还留着他用红漆描的陈字。他摸黑骑上电动车,两个小时后混进了万利集团的原料仓库。
荧光灯在积灰的屋顶上滋滋作响,成排的编织袋像沉默的证人。陈立秋掀开最上面那袋,干燥的玉米香混着防腐剂味道涌出来——没错,就是老黄秸特有的粗粝颗粒感。隔壁办公室传来摔文件夹的声音,他贴着墙根凑近,听见周明远的冷笑:
质检报告随便弄两张就行。皮鞋跟碾过地板,那帮土包子懂什么没了咱的渠道,他们的玉米只能喂猪——对了,新包装记得印‘进口有机农场’,土名字卖不上价。
手机摄像头在裤兜深处发烫。陈立秋退到阴影里,看着财务总监递上周报表:爆浆玉米蛋挞月销三十万份,原料成本合计……每吨1200元。他在心里换算成斤两,后颈突然冒起冷汗——合着每斤玉米,万利集团赚走二十四块九毛二。
返程时电动车在省道上爆了胎。陈立秋坐在路中间,望着远处城市的霓虹在玉米地尽头闪烁,想起父亲床头那张泛黄的奖状:金穗村种粮能手。奖状边缘被撕过,露出底下万利集团的收购合同草稿——那是去年父亲被推倒时,手里紧攥着的东西。
衣兜里的种子包装袋窸窣作响。那是他大学时偷偷改良的金穗1号,去年试种的五亩地被李胖子带人踩得稀烂,说乱搞新品种坏了规矩。此刻指尖触到袋角的芽点,他突然听见父亲在电话里说:立秋,咱不卖了。
但他知道,不是不卖。是该让那些印着金穗村的编织袋,不再装着被低价榨干的老黄秸,而是装满带着晨露的金穗1号——那些被资本踩在泥里的,终将在镜头前、在货架上、在每个咬开蛋挞的瞬间,发出属于土地的声音。
收购单上的0.6元在手机屏保上晃成重影,屏保是三年前拍的:父亲站在试验田中间,捧着颗粒饱满的金穗1号,背后是整片等待收割的、真正的黄金玉米地。
2
破局之路
村会议室的灯泡在房梁上摇晃,十八户村民围坐在掉漆的长桌旁,烟袋锅子吧嗒吧嗒敲着水泥地。陈立秋站在黑板前,粉笔划出两道刺眼的横线——左边写着老黄秸:0.6元斤,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