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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

    我摸着肚皮上缝钱的破棉袄,顺着铁轨往亮灯的地方爬。

    站台卖茶叶蛋的大婶抄起铁勺敲着锅沿,大声吼道,要死别死这儿!

    我拢了拢四处漏风的破棉袄,缩在进候车厅拐角的暖气片后面,吃着刚刚从垃圾桶里扒拉出来的小半个烤地瓜,像是一条无家可归的癞皮狗。

    有个穿军绿棉猴的独眼老头晃过来,他衣服袖口蹭的油亮,他说,丫头,跟叔走管饱饭。

    我盯着他胶鞋窟窿里冒出的脚趾头,想起阿爸说,城里人的脚趾盖都是镶金边的。

    老头把我领到南站天桥底下,扔给我个掉瓷的搪瓷缸,见着拎公文包的就喊‘好人长寿’。

    我跪在冰壳子上学旁边瞎子的词,俺爹工伤瘫炕上了,俺娘和小白脸子跑了。

    那天我挣了六毛三分钱,钢镚在缸底叮当响,还没等我去拿,老头儿抽走五毛说是场地费。

    第三天晌午,有两个穿黑衣服的男人在天桥底下转悠。

    老头用烟杆捅我腰眼,棺材铺缺哭活儿的,管晌午饭。

    我跟着走到小西门胡同,棺材铺门口摞着扎金童玉女的秫秸杆。

    管事的胖婆子往我脸上抹香灰,这丫头颧骨高,克主顾。

    我扑通跪下磕头,脑门砸在青砖地上砰砰响。

    胖婆子眯着眼睛掐我胳膊肘,带我出了活,声要亮堂,泪要淌线。

    灵堂里摆着薄皮棺材,胖婆子往我手里塞了一撮儿辣椒面,揉眼皮上,声小了扣饭钱。

    穿毛料大衣的主家进来时,我正嚎得打嗝。

    主家的毡疙瘩靴踢在我腿肚子上,嘴角给我咧起来,我爷是红喜丧!

    我咧着嘴角笑出眼泪。

    账房先生在礼金簿上划拉,哭灵女,二十元。

    半夜分钱时管事的抽走十五块,扔给我个硬馒头,明天给李局长老娘哭坟,要披麻戴孝。

    我蹲在后院井沿啃馒头,抬尸体的老张头递给我半根烟,丫头,主家给孝子钱越多,咱抽成越少。

    他指着厢房窗户,胖婆子跟管事是姘头,礼金得扒三层皮。

    腊月廿三送灶,我给橡胶厂书记哭老娘,纸灰迷了眼,真哭出两管鼻涕。

    胖婆子甩给我三张粮票,明儿去南山坟圈子,哭错碑文撕了你的嘴。

    我攥着粮票去换苞米面,粮店大姐敲着我的手背说,这粮票过期了!

    开春时,我咳出血丝,胖婆子把我铺盖卷扔出了棺材铺:痨病鬼冲了财神爷。

    我裹着塑料布蹲在工人村路口,烤地瓜的老太太掰给我半块黢黑的,铁路澡堂招搓背的,管住。

    路过供销社橱窗,我看见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头发打结,脸生冻疮,像个从坟堆里爬出来的活鬼。

    3.

    锅炉房的排风扇嗡嗡响,我攥着秃毛刷子给女工们搓背。

    孙把头隔着门帘骂:南厂区的来查卫生,机灵点儿!

    那天澡堂子被罚了款,我挨了一顿打。

    红指甲女人是周三下午来的,我搓到小腿时,她瞟着我身上的疤痕,丫头片子声挺亮,会哼曲儿不

    我捏着嗓子哼《月牙五更》。

    她点了点头,耳朵上的金坠子直晃悠,明儿去文化宫,说是刘三姐介绍的。

    戏班子后台飘着蛤蜊油味儿,班主拿烟卷点我锁骨,哭丧的来唱戏,晦气。

    穿水红绸裤的花旦翘着二郎腿,昨儿个葬今天娶,不都是伺候人的活计

    我抓起鼓槌敲了段送殡的调,班主把茶壶墩在桌上,留下吧,哭戏归你。

    穿水红绸裤的花旦甩过来条裙子,腋窝都开线了,寿衣改的,配你正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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