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铁骑在焚烧我们的婚帐,亦或是契丹叛军点燃了攻唐的狼烟
我终于在那一刻明白自己的使命,身为一国公主,若受万民朝凤,那就必定要肩负起自己的责任。
只不过我不是真正的公主,不过是一个任人可选的宗室女罢了。
且不说我不是陛下亲女,就算我是真正的公主,可我是嫁出去的公主,此种境地,也只有一死以谢故国。
我曾想起出嫁前,无数次听见母亲的叹息,母亲虽贵为公主,仍无法决定自己女儿的命运。
也记得母亲曾数次进宫,求跪于太和殿前却无人回应。那殿中的主人,是她的父亲,更是大唐万民的君主。
可我仍抱有一丝幻想,觉得李怀节是舍不得我死的。
自局势越来越紧张以后,李怀节便没有来过我这里,都是和将军们宿在营房。外面呼啸的寒风吹过,丝丝冷意透过窗户窜进来,一如我的心,冰冷不已。
【6】
天宝四载九月,李怀节终究还是反了。
我望着杯中青碧涟漪,恍如看见大婚那夜,葡萄美酒在同样这只西域贡杯中荡漾,映着红烛下他为我画眉的铜黛。
鸩酒盛在夜光杯里,像极了合卺时的葡萄酒。我抚过杯身凹凸的葡萄纹,彼时交缠的指尖余温犹在,此刻却要饮尽这杯断肠毒。
簪上他送的海棠步摇,将母亲给的玉镯褪在案头。羊脂玉触到檀木案时发出清脆声响,恍如十五岁及笄那日,母亲将玉镯套上我手腕时,大明宫檐角金铃的轻吟。
让锦瑟走。我望着帐外飘雪,一片雪花穿过掀开的帐帘,恰落在当年他系在我腕间的同心结上。
他静默不语,我知道,他这是同意了。
许久,我才听见他转身离去的声音,铠甲鳞片刮过毡帐发出沙沙轻响,像极了去岁深秋,我们共骑的白马踏碎胡杨落叶的声响。
一杯酒,便足以终结这短短半载的夫妻之情。
帐外忽然传来熟悉的琵琶声,竟是锦瑟在弹奏《长相思》。
曲调穿过漫天大雪,竟与契丹祭鼓诡异地相和。
可是他错了吗,我想我是理解李怀节的。当唐军在松漠屠城那夜,我亲眼见他抱着被马蹄踏碎的婴孩枯坐天明。他发间落满骨灰,说那些都是会唤他阿布的契丹儿郎。
他虽身在异族,却自有一身傲骨,契丹在他的治理下,已是北境不可小觑得强族。
饮下鸩酒的瞬间,我听见远方传来熟悉的驼铃。那是去年上巳节,他特意从粟特商人手中买来逗我欢心的金铃驼队。
如今铃声与丧钟齐鸣,灼热的毒酒流过喉管,竟比不过知晓他早备下毒酒那刻的心痛。
长安,长安,长安,生命终止的那一刻,我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里朱雀大街的槐花落满肩头,太液池的锦鲤跃出水面叼走我鬓边海棠。
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阿乐,抱着半旧的布老虎,跌跌撞撞跑过梨园九曲廊桥,却怎么也追不上母亲渐行渐远的蹙金裙裾。
【尾声】
后来《新唐书》只记:静乐公主适契丹,坐叛诛。
而没人知道,契丹王庭的废墟里,有人抱着中原嫁衣自焚,灰烬中鎏金护腕熔成朱雀形状。
就像再无人记得,天宝三年的上元夜,有个姑娘提着兔儿灯,在朱雀衔灯处等她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