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少年侠气
人收进了阁楼深处,也许早落满了灰尘,也许早已褪色、残破,再难飞起。
如今眼前这只鹰隼风筝,却全然不同,身形健硕,线条凌厉,羽翼如刀,隐有裂空之势。它不似女子闺阁中的柔媚玩物,更像是属于旷野的风、峻岭的鹰。蕙宁凝神望了半晌,忽而笑了笑,心中一动,觉得它竟与温钧野极为相衬。
他就像是一只老鹰,在马球场上纵马飞驰,握杆如挥羽,连风都追不上。真像是腾空而起的鹰王,一击必中。
“眼下天冷了,”蕙宁语气轻快,“等明年开春,我们带上弟妹们一块儿去放风筝罢。”
“好啊,依你。”说话间,他走近那只风筝,那风筝许久未动,表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灰。他翻来覆去看了几眼,认真打量,忽地弯腰吹了一口气,尘土倏地扬起,在晨光中如雾似霭,飘飘洒洒。
蕙宁猝不及防,被呛得直咳,满面灰尘,连睫毛都落了灰。她先是一愣,随即咯咯笑出声来,抬手遮了半张脸,又是嫌弃又是好笑。
温钧野也灰头土脸,不由得抬袖抹了抹鼻尖,自知理亏,干笑了两声。她瞧着他憨憨的样子,取出袖中绢帕,先细细替他拭了面,再低头把自己的脸擦干净。
温钧野看着她,目光一点点沉下去,像江水悄然退潮之后显露的深潭。
蕙宁被他看得心里一动,有些不自在,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敛了去,只留下一抹羞涩。她不擅长应对这样的眼神,那里面有炽热,有沉静,也有她看不透的情意。
正巧这时,外头传来一声唤,说是赵夫人请他过去。
她如蒙大赦,忙顺势站起身,逃走了。
年末将至,寒气愈浓,檐下冰凌悄然垂挂,屋角处已有积雪未化,陈轻霄也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吴府。
消息一传来,蕙宁和温钧野一同前去看望。
两人尚未踏进门槛,便见一道高大俊朗的身影早已等候在门口。那人一见到蕙宁,眼中霎时亮了,快步迎上来,神情间掩不住久别重逢的喜悦。他一把握住她的手亲热而关切地说:“可算见到你了!我一路昼夜兼程,还是耽搁了几日。走到楚州时,正赶上大水封路,在那儿滞了快半个月,等能出发时,天都快塌了。”他说得眉飞色舞,又唏嘘一声:“真是可惜,连你的婚礼都没赶上。我原本还想着能送你出嫁的。不过礼是早早备下的,已经托人放你房里了。回头你记得去看看,若不喜欢,再打我一顿便是。”
蕙宁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打量着眼前的表哥,只见他眉目疏朗,肤色虽因风霜略显黝黑,却难掩英气,整个人比从前更显挺拔稳健。她眼中含笑,故意调侃道:“表哥这一回来,外公只怕又得头疼了。这些年他清静惯了,可别再让你闹得鸡飞狗跳。”
陈轻霄作势敲了她额头两下,笑骂道:“你倒是没长记性。”随后转头望向一旁站着的温钧野,面上神情收敛几分,拱手作礼:“这位便是表妹夫了罢。陈轻霄初次见面,还请多多指教。”
温钧野也回以一礼,神情间带着几分审慎。他原本对这位“表哥”心中略存几分防备——不知何时起,他便对蕙宁身边稍有亲近的男子格外敏感起来。
不过好在陈轻霄笑容坦荡,语气平稳,眼神干净,纵有少年意气,也并无别样情绪流露。再加上他与蕙宁言谈举止之间,分寸恰到好处,亲厚中带着礼让,俨然是兄妹之情,毫无半分旖旎。温钧野心头一松,暗暗舒了一口气。
几人寒暄片刻,便入了屋。茶吊子里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话已投机,吴祖卿也是几番唏嘘,嘴上说是嫌弃陈轻霄是个皮猴子,可实际上满是关怀,早早就准备好了陈轻霄最爱吃的果子和茶水。说到途中见闻,陈轻霄眉飞色舞,提及官道拥塞、洪水肆虐,一副“千难万险我自涉”的豪情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