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农事伤(上)
他们近前,纷纷拱手作揖。鲁庄头带着吏书、府佐站在前头,神色殷勤,笑容堆满脸,恭维之语滔滔不绝:“见过三少爷和三少奶奶,小的们这几日日日等着,生怕怠慢了两位贵客。”
“鲁庄头言重了。”蕙宁只是笑笑,微一颔首,半张脸埋进风毛领子里,神情温顺而恭敬,倒像是个柔弱文静、尚不通世务的年轻媳妇儿,不紧不慢地随着人群往前行去。
鲁庄头见状,更觉安心。他原本以为此次前来的是赵夫人,至少也应是长房的大公子,怎料竟派来了最没分寸的三少爷和新妇,心下不禁轻蔑几分。
蕙宁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神情里却不见咄咄逼人,反倒带着几分天真,看了看远处与鲁庄头说着:“鲁先生,你们这些年真是辛苦了,我不过是听从婆母的吩咐,过来瞧一瞧、转一转,权当是偷个闲,出来走动走动,也好跟着几位老师傅讨教些庄务上的事罢了。这些农务、水利、仓储,我是一窍不通的,到时候还得请先生多担待、多指点。”
言语里没有一句指责,语气又极为恭敬,听来仿佛真的只是来请教长辈般温顺不设防。
鲁庄头眼珠一转,心中却泛起几分疑虑。此人既然自称不懂,却偏偏将“水利”“仓储”之类精要提点而出,又在言语中不动声色地点明“听从婆母吩咐”,这话既将自己置于弱势,又将赵夫人牵连其后。明是柔声细语,实则布了明枪暗箭。
他只得陪着小心笑:“三少奶奶谦虚了。您是咱府上的主母,奴才能为您分忧,自是分内之事。”
蕙宁仍是微笑,像是未听出他语气中那一丝勉强,又似并不在意。她望了一眼院中空地,雪色已褪,土色灰褐,干裂如龟背,转回身来,话锋一转,语气也柔了几分:“我也不是故意来问罪的,只是账上记了些歉收的数字,我一时不解,便想着亲自来看一看,也好心中有数。究竟年岁如何,还得您来与我细细说一说。”
这句话说得恭敬,实则却将话柄抛还给了鲁庄头。
若他说得与账册相符,便算实情无讳;若稍有出入,日后再翻出旧账,也有据可查。
鲁庄头装出一副苦情模样来,长叹一声:“唉,少奶奶体恤,老奴感激不尽啊……只是去年那年景,实在叫人心寒。老奴每每回想起来,心里仍是揪得慌——少奶奶明鉴哪!”
“春上头一回蝗灾,那虫子遮天蔽日,黑压压一片,扑下来不过半日,几十亩青苗啃得一根不剩。三少奶奶是贵人,自然想不到那是怎样的场景。那时候奴才带着庄户们日夜驱赶,用水灌、烧草把,甚至敲锣打盆,可怎么赶得尽?”
说着竟有些激动,眼眶泛红,声音里也透出几分哽咽:“紧接着夏里又遭大旱,整整两个月滴水未落,连水井都干了,庄子边上的小河都现了底。庄户人吃水都难,更别提浇灌庄稼……老奴急得没法子,只得带人打井,地下水位低,挖了七八丈才见水,连牛都累死了两三头!”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抬袖抹了把眼角,竟落了几滴浑浊的泪来。
温钧野坐在一旁,听得直皱眉,暗地里冷哼一声,心道:好一个戏子做派。这老东西一边掰着手指哭穷,一边浑身油光水滑,嘴皮子利落得像在做买卖,分明早有准备。若非蕙宁使眼色叫他按兵不动,他早就摔了茶盏,直接盘问起来了。
而此时蕙宁只是静静地听着,神情专注,眼波时而落在鲁庄头脸上,时而轻轻一垂,如同在思量,又似在宽慰。
鲁庄头见她不动声色,心中愈发摸不清她底细,只得继续添油加醋:“到了秋收那会子,粟米穗子全是瘪的,能数得清粒儿。奴才实在没脸上报府中,可又怕误了府上的用度,只好东挪西凑,借了一些,卖了一些老牛老具,又私下贴了些银子,才勉强交了些上去。那会子我真是昼夜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