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撞见了我七岁的儿子,周凌云。
我原先轻快的脚步,似乎又重了起来。
离开的每一步挪动都生出些艰难。
这世间情爱易断,血亲却筋骨相连。
他是我花费流水般的诊金,受遍数不胜数的苦才求来的孩儿。
于我而言,是佛祖的恩赐。
数不清的夜里,他总是无休止地啼哭,连府上四个奶娘暗地里都抱怨过,从未见过如此难以照料的孩子。
可我总是不知疲倦,没有丝毫厌烦,甚至感激他还好好地活着。
云儿因我之故,身子生来羸弱。
难照料也是我这个做娘亲的不是。
再大一点的时候,医师皆说我儿日后定会病患缠身。
我不信邪,自云儿三岁起便带着他在院子里练武。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云儿的身体终于慢慢好了起来。
可在我因他身子好转而欣喜的同时,他却在憎恶我这个逼他早起练武的生母。
我从没想过,细心照顾他的七年,竟然连与李灵蕴相识的三个月都比不上。
此刻,他正牵着李灵蕴的手,脸上笑得开怀。
我突然想起昨夜他恩赐般的话语:
你不是要画吗都画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他进门时嫌恶地扫了我一眼,随手将一幅潦草的画,像丢垃圾一般扔过来给我。
我尚未反应过来时,坚硬的画轴就已重重地砸在我的额头上。
火辣辣的痛感随着袭来,我伸手摸去已然肿起一个大包,滚烫的鲜血也随之流下。
我下意识的痛呼并不能引起丝毫的关心。
离我近似咫尺的云儿,正疼惜地看向那幅被我撕碎后,却又被他们父子俩小心翼翼拼好的画。
他轻柔地摸着画中人的脸,嘴里情不自禁地开口:
长公主,如果您是云儿的娘亲就好了。
那一瞬,我忽然感觉不到痛了。
4.
一声下意识要被喊出口的云儿就这样被我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直到云儿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旁响起,我心中最后的一抹希冀也随之消逝:
你都和爹爹和离了,还在这做什么
我没说话,只是走近他。
想最后再看一眼这个曾经跟着我身后,嘴里说着最喜欢我的孩子。
却见他展开双手,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挡在李灵蕴的身前:
不许你伤害长公主。
我心头一紧,虚浮的脚步也随之停下。
下一刻,素来行事稳当的周衍迟就冲到我的面前,连神色都染上几分紧张:
郑春时,你发什么疯
和离是你自己提的,何须怪罪到蕴儿头上!
父子俩一左一右地挡在李灵蕴的跟前,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仿若我是一个可怖的恶人。
我顿住脚步,不再向前。
只规矩地行礼:
臣女郑春时,见过长公主。
愿长公主福寿绵长,事事顺意。
我将你的姻缘还予你,愿你喜乐美满。
也愿往后不会再有人因你而迁怒于我。
站起身子的刹那,我失去的气力也一点一点地找回来。
迈着大步走出去,不再多看一眼曾让我眷恋多年的父子二人。
此后我便只是郑春时,不再是周家妇。
5.
但周衍迟有句话说对了,离了周家,我确实没有什么留身之处。
周凌云三岁前体弱多病,吃的药材皆是千金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