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份的离人泪
江寻在北竹林第一次见到崔颀的时候就对眼前这个一边唱着他从来没听过的草原风曲调,一边拔燕巢花的奇怪女子产生了浓烈的好奇。
他是清河孩子王,是神仙渡里那群小孩和红线的老大,是村里男女老少口中无忧无愁的少东家。
在地处交通要道的神仙渡长大,江寻见识过各路江湖人:有走南闯北的游商,有逃难路过的平民,有名门大派的弟子……他们怀着不同的目的来到神仙渡,往往会在不羡仙要一壶离人泪,或独酌或对饮。
不管是生人还是熟客,无论是结伴抑或独身,来往神仙渡里的客人总归是过路人,来了又走,络绎不绝。
酒铺里从未冷清,少东家从幼时起就爱在寒姨的酒铺子里四处同人搭讪,听人讲自己的经历、在江湖的恩怨情仇,从不同人的口中听来了各式各样的江湖。
在他的印象里,江湖人讲故事时,清香扑鼻的离人泪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即便有的人起初不肯多说,只顾闷头喝酒,三两盏下肚后就往往自己打开了话匣子。
于是那会少东家最爱做的便是以帮人添酒的名义眼巴巴地站在酒桌旁听人讲故事。
有人爱吹嘘来源不明的江湖传闻,真真假假,骇人听闻。
有人痛斥时局动乱,生意难做,感慨世道艰难,好在有酒浇愁。
也有人即便喝完酒也一字不提,在角落里形单影只,只管一人默默喝着酒。
只是酒喝完了,故事讲完了,过路的江湖人也都整装待发,重新上路去了。
望着不同打扮的酒客们离去的背影,江寻往往不自觉联想起总是不见踪影的江叔。
他想,大人们总是匆匆忙忙地从江湖来不羡仙,又匆匆忙忙地离开。
江湖一定是个有趣的地方,不然怎么所有来不羡仙的江湖人喝过酒就又都走了呢?在不羡仙长大的他最熟悉的就是寒姨教乡亲们酿出的离人泪。
记忆中,他自幼时起就闻着梨花香,稍长大些便已经在品酒一事上小有心得。
离人泪香醇清甜,据说喝下去便能令人想起此生最为牵挂的人。
那时江寻只当这是寒姨为售酒想出的词句,不曾留心。
可惜离人泪虽为梨枝所酿,不至如烈酒伤身,但对于还是孩子的红线他们来说,喝酒还是太早了。
那些私藏的上品离人泪,是期盼,也是等待。
等待着启封的那一天,等待着能与人把酒言欢的那一天。
他想象过无数次自己打开那一坛坛酒时的场景和心境。
无论是何时何地,总归他已经是有所见闻的大侠了吧,总归他也像那些无数从不羡仙过路的江湖人一样,见过不羡仙之外的世界。
再大些,光听酒客的故事早已无法满足他的好奇心,他喜欢瞒着寒姨偷偷溜出神仙渡。
有时带着红线去将军祠等广胡子的商队带来的江湖话本,有时偷偷跑去北竹林寻找江叔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撞见马匪时仗着艺高人胆大把人打得抱头鼠窜,骑着马带着满身土回不羡仙,往往收获寒香寻好一顿教训。
在百草野,他见过不少漂泊的旅客,还从来没见过像崔颀那样奇怪的人。
背着一把看起来磨损的很厉害的弓,身上披着的居然是苍狼皮做的衣服,腰间挎着几个不知做什么用的瓶子,在对方弯腰拔花的动作间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的打扮看起来寒酸的可怜,脸上、手上到处都沾着花草根连带的泥土,有些狼狈的少女却仍然十分高兴地在哼歌。
额角渗出薄薄一层汗,少女直起腰抬手擦拭时无意识间把土蹭到了脸上,江寻看着她望着自己时呆掉的神情,好笑间不免有一丝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