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
明明是初夏,这摄政王府的正厅却比腊月寒冬还要冻人。
安晋就坐在主位上,锦衣华服,面容是一贯的俊美,只是那双看我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温度,像看一件用旧了、可以随手丢弃的物件。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并未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声音也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念慈,签了吧。他示意了一下桌上的那张纸,从此,你我两清。
语气里,甚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我坐在他对面,隔着一张沉重的梨花木桌。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份早已拟好的和离书上,墨迹清晰,字字句句都透着凉薄。
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隔着衣料,轻轻触碰着桌面冰凉的触感。
没有哭,也没有闹。更没有像戏文里那样,声嘶力竭地质问他这三年来的夫妻情分。
我的平静,似乎让他有些意外,他抬眼看了我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但很快又舒展开。
大概是觉得,我终于识趣了,不再是那个碍眼的存在。
我拿起桌上的笔,沾了墨。
他签字的时候,我看到了。笔尖流畅,一气呵成,就像他平日里批阅公文一样,干净利落,不带任何私人情感。
轮到我了。
手很稳,笔尖落下,墨迹在宣纸上晕开,我的名字——念慈,端端正正地落在了他的名字旁边。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一丝颤抖。
写完最后一笔,我抬起头,目光恰好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爱,早已没有了。甚至连恨,也吝啬给予。
只有一种……看陌生人的淡漠。
也好。
我轻声开口,声音轻得像随时会被风吹散的烟:谢王爷成全。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说这句话,微微一怔,随即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淡淡嗯了一声。
我站起身,环视了一下这座困了我三年的牢笼。金碧辉煌,却也冰冷刺骨。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是真正属于我的,除了……
我转身,没有去看那些摆满了奇珍异宝的多宝阁,也没有理会旁边侍女捧上来的、所谓的补偿。
我只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样式陈旧的木盒,紧紧抱在怀里。
王府的老管家一路将我送到大门口,看着我一身素衣,孑然一身地往外走,眼神里充满了诧异和不解。大概是想不通,我这个被休弃的王妃,为何走得如此……干净。
连一个包袱都没有。
王府门外,没有侯府的马车来接我。
也是,我那个所谓家,恐怕巴不得我死在王府,免得丢了他们的脸面。
我随手叫了一辆最不起眼的青布小马车,对车夫道:去城门。
车夫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一个从王府里走出来的女子,会去那尘土飞扬的城门口,但还是应了声,扬起了鞭子。
马车辘辘驶动,京城的繁华被一点点抛在身后。
车厢颠簸,我低头,轻轻打开怀里的木盒。
盒子裡没有珠宝首饰,只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和一本边角已经泛黄、书页卷起的兵书。
这是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指腹轻轻抚过那略显粗糙的兵书封面,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母亲指尖的温度。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母亲当年身披戎装,在沙场上策马扬鞭的英姿。
她是名动天下的大将军,却为了一个男人,卸甲归田,最后郁郁而终。
而我,不能重蹈她的覆辙。
安晋,摄政王府,京城……这一切,都只是过往。
这里不是我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