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1.
停职回到棉纺厂的最后一天,我把收集到的证据装进牛皮纸袋。
厂长倒卖计划内物资的清单,陈绣文吃空饷的考勤表,还有沈瑜违规转正的审批单——这不只是简单的违纪,而是系统性的腐败。
厂长倒卖计划物资,虚报设备款,安排亲信吃空饷……每一条都够厂长去牢里蹲上几年。
正要离开棉纺厂时,沈瑜拦住了我的去路。他眼下的青黑显示他这几天都没睡好,白衬衫皱得像腌菜。
小琴……他声音嘶哑,我要娶陈绣文了。
我停下脚步,樟树叶子在我们之间打着旋儿。
为了我我轻笑,沈瑜,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也太看不起我了。
他的拳头砸在树干上:那你要我怎么办!让陈绣文天天去纪委闹让你永远回不去上班
之前也是这时候,我慢慢地说,你为了陈绣文来骗我放弃分房名额。指尖轻点他胸前的钢笔,现在又为了我,要去骗她一辈子
沈瑜,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
沈瑜的脸色灰白,不发一言。
陈绣文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新烫的卷发像鸡窝一样蓬乱:
苏小琴!你装什么清高你以为你比我强吗你不也是靠男人要不是沈瑜给你借资料……
好风凭借力——我从包里拿出一本笔记,纸张哗啦作响,一页都密密麻麻写满批注,边角因为反复翻阅已经起毛,
送我上青云。
沈瑜的手开始发抖。他认得这本笔记,之前我和沈瑜总在阅览室熬到关门,他端给我的每一杯热茶,都凝成了这上面的批注。
你以为我是靠你我将笔记本拍在他胸口,沈瑜,你不过是那阵风。
陈绣文拽住沈瑜的胳膊:阿瑜!她……
陈绣文。我整了整衣领,你真可怜。他今天能为你去领证,明天就能为别人离婚。
你可想清楚了。
12.
一周后,镇棉纺厂领导班子的处理决定贴满了小镇的大街小巷。
沈厂长被撤职查办,陈绣文和沈瑜被开除,分房资格也被收回。
我回到计委那天,王主任亲自给我泡了杯茶:
小苏啊,这次办的不错,省里要调你去参加干部培训班。
窗外的知了还在叫,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我的新工作证上,副科长三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沈瑜离开县城那天,我正好去车站送资料。
他穿着皱巴巴的西装,手里拎着个旧皮箱。看见我,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火车鸣笛时,陈绣文的哭声从站台另一端传来。
沈瑜的背影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像极了当年棉纺厂库房里纠缠的纱线。
后来,我隔三差五会收到从深圳寄来的包裹。
有时是进口的钢笔,有时是最新的经济著作,还有一次是条真丝围巾——和沈瑜当年常戴的那条一模一样。
这些包裹我从未拆开,全都原封不动地退回了邮局。
只有一次,我不小心瞥见信封背面写着一行小字:
小琴,深圳的棉花都是机器采摘的,再也不会有人吸进飞花得病了。
我把这封信连同其他未拆的信件一起,锁进了办公室最底层的抽屉。铜质的钥匙转动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给那段往事画上了句号。
如今每当我走过县委大院,樟树叶子沙沙作响,年轻的同事们都说,苏科长办公室的灯光总是亮到最晚。
而我的搪瓷杯里,永远泡着最浓的茶。杯底印着的先进工作者的红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