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枚铜钱落入粗陶碗时,宁晚棠正踮脚去够药柜顶层的当归。叮当脆响惊得她手一抖,药材簌簌落满肩头。春日的阳光透过格栅窗,将尘粒照成漂浮的金屑,也照亮了门槛外那双沾满泥泞的锦缎靴。
小瘸子,给我包点金疮药。
十三岁的程景云扶着门框喘气,月白袍子染着大片血迹。晚棠慌忙跳下单脚木凳,落地时右腿明显踉跄。她抓起药碾就要砸:又跟人打架这次是李家少爷还是周家...
是城南当铺。少年突然咧嘴笑了,露出沾血的虎牙,给你赎回了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个褪色的红布包,抖开竟是半块雕着棠花的玉佩。
晚棠的呼吸凝滞了。这是娘亲留给她的遗物,去年冬天为了给程景云请大夫,她咬牙送进了当铺。
当了二两银子,赎回来要五两。她指尖发颤地抚摸玉佩缺角,你哪来的...
我把父亲赏的端砚卖了。程景云满不在乎地抹去鼻血,却疼得嘶了一声。晚棠这才发现他右臂不自然地垂着,衣领里隐约可见青紫勒痕。
药碾咣当掉在地上。她拽着少年往内室走,眼泪砸在对方手背:傻子,那方砚值二十两...
可玉佩上有你娘刻的棠字。程景云突然抓住她手腕,睫毛在阳光下像振翅的蝶,晚晚,等我能赚钱了,把下半块也刻上云字好不好
蝉鸣忽然震耳欲聋。晚棠低头给他包扎,发梢垂落遮住烧红的脸颊。程景云永远不知道,那年夏天她偷偷在账本夹层里,用炭笔画了无数个云栖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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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的雨夜,宁晚棠在同样的药柜前碾药。油灯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右肩比左肩矮三分——那是十四岁为采悬崖上的雪莲落下的旧伤。铁碾子突然被雨声中混入的脚步声惊落,砸在永远使不上力的右脚上。
宁大夫救命!浑身湿透的丫鬟撞进门,我家小姐心口疼得打滚!
晚棠抓起药箱的手在看清轿帘上的程字家纹时僵住。雨幕中,华盖马车帘角悬着的银铃铛叮咚作响,与她颈间戴了五年的那只一模一样。
景云哥哥,我好疼...轿中伸出只白玉似的手,腕上金镶玉镯撞在窗框上。晚棠看见轿内男子小心翼翼捧住那只手,温柔低语比当年哄她喝药时还要软三分。
雨水顺着晚棠的睫毛流进领口。她终于看清程景云锦衣上的缠枝莲纹——那是嫡系子弟才能用的花样。五年前离家的庶子,如今扶着尚书千金沈如霜下轿时,腰间玉佩已换成完整的和田双鱼佩。
有劳宁大夫。程景云目光扫过她湿透的粗布衣,客气得仿佛陌生人。直到沈如霜突然抓住晚棠的手:这铃铛...晚棠下意识捂住颈间银铃,却见沈小姐腕上滑出个相同的铃铛,内壁云栖棠三字在闪电中清晰可见。
我与景云一人一只呢。沈如霜娇喘着倚在未婚夫肩头,他说这是...
幼时玩笑之物。程景云突然截断话头,伸手替晚棠拂开药箱上的雨水。那一瞬他袖口掠过她虎口旧疤——那是为他试药留下的烙印。晚棠猛地抽回手,银铃在暴雨中发出垂死的呜咽。
诊脉时她的手指抖得厉害。沈如霜的脉象圆滑如珠,哪有什么心疾,不过是雨天撒娇罢了。晚棠却认真写下药方,在程景云送她出门时,突然将五年来写满的三大本脉案塞进他怀里。
沈小姐体质特殊,忌用川芎与红花。她声音比碾药的铁杵还沉,程公子若真在意,就该记牢这些。
程景云怔怔望着被雨水晕开的墨迹——每页右上角都画着小小的铃铛。他想抓住那道蹒跚的背影,却听见轿中娇唤。转身时,一枚银铃从晚棠颈间坠落,滚进青石板缝隙里。
三日后放晴,晚棠抱着母亲的妆匣走进城南当铺。老板见到红布包着的半块玉佩,突然转身捧出个锦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