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破碎的衣襟里飘出半张焦黄的琴谱,正是当年教我《凤求凰》时被血浸透的那页。
11
溯光劫
第一片花瓣没入眉心。十五岁的萧烬跪在祠堂,父亲将冰蚕丝扎进他颈侧:雪儿雕琴时若见血,你该知道怎么做。少年喉结滚动着咽下痛呼,腕间五色缕突然收紧,勒出情蛊特有的紫斑——原来从那时起,我的每根琴弦都缠着他的命数。
记忆在骨骼里爆裂。我听见冰蚕丝钻入他骨髓的声响,如同当年我调试琴轸时的刮擦声。那些我以为的天生琴缘,实则是萧烬在暗室承受剜骨之痛换来的共振。父亲手中的青铜匙正在转动,每拧半圈,萧烬心口就多一道琴弦状裂痕。
第二片花烙在锁骨。火场那夜浓烟中,萧烬撞碎的琉璃窗后藏着玄铁笼。他撕心裂肺喊的不是琴,而是雪儿快走。父亲站在暗处转动机关墙,将我们永远隔断在阴谋两端。那些我以为的背叛,原是他被琴弦操控的傀儡戏。
火焰灼穿记忆薄膜。我终于看清他右手指骨间的金线——正是操控焦尾琴的傀儡丝。当年他夺琴时暴起的青筋,实则是与琴弦搏斗的痉挛。玄铁笼底渗出的血绘成焦木图腾,正是此刻缠在我身上的年轮纹路。
12
焚心契
焦木根系突然刺穿脚踝。我的血顺着木纹注入年轮,激活了萧烬封印在树芯的残魂。他虚影抚上我半木质化的脸颊时,带起一阵带着灰烬的微风:现在你才是真正的焦尾琴。三百根冰蚕丝从五脏六腑抽出,在胸腔缠成雁足琴轸。鲛人泪的碎片自发镶作龙池凤沼,透过这两个音孔,我看见终极真相——母亲当年悬的不是白绫,而是被琴弦操控的提线;陆昭痴恋的从来不是我,而是我身上萧烬种的情蛊香。年轮深处传来齿轮咬合声。萧烬的残魂突然推我跌入旋涡,青铜密室的焦尾琴腹中,我们的尸身正被金线缝合成阴阳鱼。父亲握着刻刀的手在颤抖,刀尖悬在琴额处迟迟不落——那里需要至亲心头血才能完成最后一道惊鸿纹。
用我的眼睛看。萧烬的残魂覆上我掌心。鲛人泪突然迸发强光,照出琴腹内壁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萧烬被囚禁十年间,用指甲刻下的《烬雪谣》。在宁碎不全尸那句旁,还粘着半片带血的木芙蓉花瓣。
13
烬雪吟
焦木在回溯中彻底焚毁。
我的发丝化作冰蚕弦,指骨凝成青玉徽,萧烬的残魂在年轮里循环往复地刻着不悔。当最后一块人皮化作琴膜时,整把焦尾琴腾空而起,奏出的《灰烬调》掀翻了王朝百年基业。
七重宫阙在音波中坍缩。龙椅下的密道涌出无数焦尾琴仿品,每把琴腹都蜷缩着试药人的骸骨。父亲的铸琴台在音浪里浮现,那些我以为的绝世琴谱,实则是用萧烬心头血写就的祭文。当最后一个音符刺穿太庙匾额时,我听见三百年前初代焦尾琴的悲鸣。
在永生永世的共鸣里,我们终于读懂父亲最后的手记:情蛊非蛊,乃以痴儿血肉铸器魂。那些撕心裂肺的痛楚、阴差阳错的误会、甘之如饴的牺牲,不过是铸琴师选中的火候。
焦尾琴第九次自焚时,我在灰烬里拾到一粒木芙蓉种子。月光下它裂成两瓣,一瓣刻着萧烬的宁碎不全尸,一瓣刻着我的不祭同棺灰。裂缝中渗出沉水香气,正是萧烬鎏金护甲里藏了半生的味道。
春风又绿焦木日,我们的残魂在年轮中相撞,迸发出五色缕最后的光华。新生枝桠穿透琴箱的刹那,我听见万物寂静中最清越的泛音——那是萧烬用尽轮回之力,在年轮第七十二圈刻下的来世不做焦尾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