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还我们血汗钱!
喊声像潮水,漫过巡捕房的砖墙。王队长从里面探出头,脸色比墙灰还白:各位街坊,有话好好说......
我们要见厂长!春桃往前一步,让他来看看,我们的手是不是肉长的!
人群自动分开条路。厂长穿着纺绸大褂,缩在两个保镖中间,额角全是汗。各位姐妹,我......
你说我们没文化,阿笑举起春桃的搪瓷杯,可我们会算:十二个钟头换两角五分,一天两角五分,一个月七块五,买米要八块,剩下的五分钱,够给孩子买颗糖吗
陈默生举起相机,闪光灯亮起:这是上海纺织厂女工的工钱账,我要让全中国都看看。
厂长的腿开始打颤。王队长擦着汗说:各位,我这就去厂里查账......
人群爆发出欢呼。春桃握住阿笑的手,眼泪滴在搪瓷杯上:阿笑,你让我知道,我们的苦不是活该,是有人在偷我们的命。
阿笑望着人群里的小秀——不知什么时候,她也举着块白布,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还我糖钱。阳光穿过棉絮,照在她脸上,像照在一朵刚开的花上。
入冬时,向阳夜校的孩子已经有二十三个。破庙的屋顶修好了,观音像的半张脸被王阿婆用泥补上,嘴角的红胭脂还是那么艳。陈默生的报道登在《申报》头版,标题是《当棚户与纱厂手拉手:上海平民的觉醒之路》。
小秀捧着新领的蓝布书包,里面装着《国语》课本和阿笑补的铅笔盒。阿笑姐,她指着课本上的插图,老师说,等解放了,所有孩子都能上学,所有工人都能拿够工钱。
解放阿笑望着庙外的天空,鸽群掠过青灰色的屋檐,陈先生说,解放不是等来的,是我们自己挣的——就像我们挣回罐头,挣回工钱,挣回夜校。
陈默生从怀里掏出个纸包,里面是叠信纸:张老师联系了北平等地的学生,他们要办《平民之声》月刊,约我写上海的故事。他望着阿笑,我想把夜校、纺织厂、棚户区的事都写进去,让更多人知道,这里的人在觉醒。
阿笑摸出怀里的纸鸢——竹篾骨架被她修了三次,尾巴上的粉红包装纸换成了小秀捡的花布。等《平民之声》出刊那天,她说,我们去江边放纸鸢,把我们的故事,飞到北平,飞到南京,飞到所有需要光的地方。
小秀拽着她的衣角:阿笑姐,纸鸢上能写向阳夜校吗
能。阿笑笑着点头,还要写纺织厂女工、码头搬运工、棚户区的孩子们——所有站起来的人,都要写上去。
江边的风卷起纸鸢,粉红的尾巴像朵云,越飞越高。小秀追着纸鸢跑,笑声撞碎了冬雾。陈默生举起相机,拍下阿笑仰起的脸——她的银锁片闪着光,嘴角的笑比阳光还亮,像在说:我们不仅活下来了,还活得明白,活得有力量。
破庙里的观音像,补上的半张脸在风里显得更完整。王阿婆说,这是菩萨在学我们的样子——从前她只能听人拜,现在她也学会了,和我们一起,往天上看。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暖,暖得像春天提前来了。阿笑知道,真正的新生不是日子变甜了,是他们终于懂得:自己的手能搬开压在头上的石头,自己的嘴能喊出心里的委屈,自己的人多,就是最硬的靠山。
而希望,从来不是远处的光,是他们脚下的路——每走一步,就亮一点,每亮一点,就能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