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来来来!家人们都看好了啊,今个儿我汤圆儿亲自给你们唱一曲儿《帝女花》虾饺版的!
镜头前蒸汽弥漫糊了镜头,只见一花着脸的年轻人在蒸汽中晃着,他头上那镶玻璃渣的七星额歪得离谱,一脸上的油彩被汗水与蒸汽给冲成调色盘,端着一蒸笼足足有拳头大小的虾饺在直播间里卖力推销。
那每一只虾饺皮薄肉厚,褶子在镜头下道道可数,细看之下那边缘还用可食用金粉在褶缝里刻了段工尺谱,而蒸笼垫底的也不是竹叶,而是泛黄的戏谱油纸,沾了油渍透着的是张远源家的长平楼招牌。
只是新人出道,直播间来的人是少得可怜,个位数的比僵尸粉还要沉默,好半天才飘过两句弹幕:
【主播穿越来的】
【像素不错,这虾饺褶子比我人生规划还清晰。】
寥寥两句弹幕在屏幕上飘过,完了后是一只青筋暴起的手从旁侧闯入画面。
小兔崽子!你爷的戏服是给你当猴耍的!
一声怒喝伴随着镜头里的一阵天旋地转,啪的一声脆响,镜头里只剩个老旧的天花板横梁和奇怪的豉油点。——手机支架被掀翻,砸翻了豉油碟的瞬间,张远源是听见了爷爷的一声冷笑。
穿你爷的戏服卖虾饺,张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蒸架上砌起来的竹笼虾饺在无声发热,蒸汽糊了这秋分时节的凉意。
张远源的父亲张庆国的咆哮响彻这家老旧的长平楼,百年老梁簌簌落灰,漏风的后厨楼底是有吱吱嘎嘎的异响,也不知道是哪窝老鼠赶路过。
爸!爸你别挡着我呀——
张远源灵活的弯身躲开他老爸抓过来的手。一身戏服没使得他笨重,颠过有些掉的云肩挽着水袖,迎着父亲的怒火,一溜烟的捡起躺地上的手机把镜头怼的更近了些,然后嘿嘿的一笑,是躲过身后抓来的手,目不转睛的看着直播间的人数从个位一下飙升至三位数。
爸!你听我——
张远源忽然开口,清亮的嗓音在这方小小的后厨楼底下荡开,唱的正是《帝女花》的那句:
落花漫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帝女花带女上香,愿丧生回谢爹娘。
直播间里原来增上一增的人数是突然炸开了弹幕:
【牛逼!主播这嗓子绝了!】
【这声线!汤圆你是正经学过戏的吧】
【阿叔别气啊!让他唱完呗!】
张远源没停,在老爸那要吃人的眼神里,是把最后一句不甘殉爱伴我临泉壤给唱完,才抹了把脸上的胭脂,看着直播间里蹭蹭往上涨的观众,是以得意笑道:
是老爷子教的好,我这功夫还不到家呢!但这首《帝女花》可是我家老爷子的拿手好戏!
一曲过罢,张远源拿着手机对着直播间,趁热打铁将话题转向他们长平楼特卖的虾饺上,想趁着这波火热赚上一笔,也就没注意到身后的父亲手僵在半空,神色不明。
【2】
张远源自幼就知道自己家里是唱戏的。
爷爷张扬山曾是梨园的一角,后来战事吃紧逃难南下,才在这方土地上落地生根。为了生计,张氏三兄弟合伙开了家吃茶的楼馆,曾是梨园唱角的张扬山更是与他二弟张扬河操起老本行,唱起了戏,开门迎客。
张远源那一辈的小孩从小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下熏陶长大。他老爷子唱戏曲儿,他父亲承老爷子门下做武生,张远源自己更是会理所当然的认为子承父业。
直到那年三月初三,他爷爷张扬山在台前唱响长平公主那句落花漫天蔽月光,唱得满堂喝彩的同时,台后,是张远源他父亲,——那时还是戏班武生的张庆国,站在幕后死死的攥着杆红缨枪,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