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老板,这秤不对。
声音黏腻,像刚从油缸里捞出来。我头都没抬,拨着算盘珠子,噼啪响。店里就我一人,还有满货架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老秤,准。我回了句。
那人不高,穿着不合身的绸衫,油光水滑的,不像镇上的人。他手里拎着一袋刚秤的红糖,袋口敞着,露出里面黑红的糖块。
我说不对,就不对。他把糖袋往柜台上一掼,声音不大,但带着股硬劲。你这杂货铺,开了多久了
我停下拨算盘的手。来了。该来的总会来。我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肉,眼睛细长,透着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铺子是祖上传下来的。秤,也是。
祖传他嗤笑一声,手指敲着柜台,我看不像。你这双手,哪里像常年摆弄油盐酱醋的
我的手我低头看了看。确实干净了些,指节分明,不像镇上其他男人那样粗糙布满老茧。但这又能说明什么
干净点不好么。省得找你的钱都带着油腥味。我不咸不淡地顶回去。
他眼睛眯了眯:老板贵姓
免贵姓陈。我随口报了个姓。真名早就不用了。连同那个身份,那把算盘,一起埋在过去的尘埃里。
陈老板。他拖长了调子,我听说,镇子东头以前有个算命的瞎子,算盘打得贼精。后来瞎子死了,算盘不见了。有人说,是被一个外乡人捡走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冲着我来的,是冲着那把算盘也对,那东西看着不起眼,却是当年我吃饭的家伙。不是凡物。
镇上闲话多。我重新低下头,假装整理柜台下的账本。我这儿只有柴米油盐。
是吗他绕过柜台,慢悠悠踱到我身后。那里挂着一把算盘,算梁乌黑,算珠圆润,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老物件,蒙着一层灰。他伸手想去摘。
哎,那是挂饰,不卖。我及时出声。
他的手停在半空,转过头,脸上那点虚假的客气没了。陈老板,明人不说暗话。那把算盘,我要了。开个价。
说了,挂饰。我语气也硬了些。这算盘不能落到别人手里。不是因为它本身多值钱,而是因为它沾染了太多因果。普通人用,轻则家宅不宁,重则反噬己身。懂行的人用……后果更麻烦。
不给面子他眼里闪过一丝阴狠。我叫游三。县里宝和楼的朝奉。专门收老物件。你这算盘,我看上了。
宝和楼我没听过。估计不是什么正经行当。
游先生,小本生意,不惹麻烦。我站起身,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你要的东西,我这儿真没有。红糖不要了那慢走不送。
游三盯着我看了半晌,又看看那把算盘,突然笑了:陈老板,是个明白人。行,今天算我唐突。这糖,我还是要的。
他拎起糖袋,丢下一串铜板,转身走了。铜板在柜台上滚了几圈,停下。不多不少,正好是红糖的价钱。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那根弦没松。他还会回来。为了算盘,或者……为了别的。
(二)
日子照旧。挑水,劈柴,开门,迎客。镇上的人来来往往,没人觉得我这个陈老板有什么特别。我喜欢这种感觉。像一颗石子沉在水底,安静,自在。
游三没再出现。但我知道他没走远。镇子就这么大,多了个陌生面孔,总有人会议论。听说他在镇上最好的客栈住下了,出手阔绰,逢人就打听奇闻异事,老物件。
这天下午,店里来了个小姑娘。十三四岁年纪,梳着双丫髻,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怯生生的。她不是镇上的人。
老板……我,我想买点东西。
要什么,自己看。我指了指货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