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7年8月15日,林秀荷永远记得这个日子。
蝉鸣撕扯着闷热的空气,她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眼睛死死盯着乡道尽头。
这是高考放榜后第四十三天,她每天都会在这里等邮递员,等到日头西沉,等到双腿发麻。
秀荷,别等了。
村长赵德贵挺着啤酒肚走过来,草帽下油光满面的脸上带着怜悯,
我刚从乡里回来,今年咱村一个大学生都没出。
林秀荷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也不觉得疼。
不可能,她数学考了全县第三,语文作文还被当范文贴在教室里。
赵叔,会不会...搞错了
赵德贵叹了口气,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乡里给的名单,你自己看。
纸上确实没有她的名字。
林秀荷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
她没注意到赵德贵收回名单时,袖口沾着的新鲜墨迹,也没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
丫头,认命吧。
赵德贵拍拍她的肩,手感让她想起家里待宰的母猪,
你爹已经收了刘家彩礼,下个月就过门。
一个月后,林秀荷穿着借来的红嫁衣,被推搡着进了刘家的土坯房。
新郎刘铁柱满嘴黄牙,身上的酒气熏得她作呕。
当粗糙的大手撕开她衣襟时,她突然想起高考那天,监考老师说的话:知识改变命运。
她的命运,就这样被一张纸决定了。
2001年寒冬,林秀荷蜷缩在灶台边,怀里抱着发烧的女儿小满。
孩子滚烫的额头贴着她冰凉的胸口,呼吸微弱得像只小猫。
铁柱,小满烧到四十度了...她跪着拽住丈夫的裤脚。
刘铁柱一脚踹在她心窝:赔钱货,死了正好!省下钱给老子买酒!
林秀荷抱着孩子,赤脚在雪地里走了十里路到乡卫生院。
护士看着她淤青的眼角直摇头:又是你男人打的
她只是沉默地点头,眼泪砸在女儿烧得通红的小脸上。
2015年夏天,十七岁的小满被迫辍学去南方打工。
临行前夜,女儿趴在她怀里哭得发抖:妈,为什么你不考大学你要是上了大学,我们现在就不会...
林秀荷粗糙的手掌抚过女儿柔软的发丝,喉咙里像堵着一块烧红的炭。
她该怎么说说她曾经也做过大学梦
说她在村口苦等四十三天却只等来一句认命吧
2023年深秋,四十三岁的林秀荷佝偻着腰,在县城医院当护工。
某天推着药车经过VIP病房,电视里正播放着某国企领导赵宝柱的专访。
我97年考入青山大学化学系,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林秀荷手中的输液瓶砸在地上,碎玻璃四处飞溅。
那张油头粉面的脸,分明是赵德贵的儿子!
而青山大学化学系,正是她当年的第一志愿!
她发疯似的冲回村里,揪着已经退休的赵德贵质问。
老东西起初抵赖,直到她扬言要去省纪委举报,才醉醺醺地狞笑:
去啊!都二十六年了,证据早没了!
当年那邮递员收了老子五十块钱...你以为就我一个人
乡里李书记,县教育局王局长,哪个没收钱你斗得过吗
当晚,林秀荷在回家路上意外跌入水库。
冰凉的河水灌入肺叶时,她恍惚看见水面上晃动着录取通知书的幻影,
上面林秀荷三个字被水晕开,渐渐化作了赵宝柱...
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