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打急救电话。
交感性眼炎。
医生解释:“所以我们人体呢,就像一台很精明的仪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民间有时候说一只眼睛失明,另一只也会跟着看不见,其实就是这个道理,如果单眼受到外伤,刺激眼底产生眼内抗原,诱发自身免疫反应,就有可能连累另一只健康的眼睛组织,受到无差别攻击,受伤的眼叫刺激眼,被连累的眼叫交感眼。眼部创伤不一定会引发交感性眼炎,有的人在眼睛受伤后几周、几个月会发生,有的一年,有的可能过了几十年才会突然出现……”
他娴熟地在纸上画了一只眼球的示意图,侃侃而谈。
医生讲完了,停下来,他从医很多年头,富有经验,给患者家属留下理解和反应的时间。
霍念生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面沉如水。他还穿着抢头香的那身衣服,黑色柴斯特大衣,哑光天鹅绒翻领,脚上的皮鞋锃光瓦亮,通身出席正式场合的气派。
他的手指隔着衣兜,蹭了蹭里面的金属烟盒,然后移开了。
霍念生换了个姿势,他谦逊温和地提问:“之前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医生宽厚地笑笑,他指指自己的眼睛:“都是仪器了,我们身上的部件,原厂原配当然还是最好的,能不动就不要动,治疗原则是首先保命,其次保眼球,最后保视力,之前的处理没有问题。只是有时候,还是要看看老天让不让你好过,实在保不住的话,那就当断则断。”
霍念生跟他敲定了进一步会诊的时间。
他进了病房大楼,还是新春时节,但今年留院的人好像比去年要多一些。一辆推车床从他身边推了过去,那病人看不清面目,只从被子里露出一只粗短的手,输液器连着顶上的吊瓶。护工模样的女人扶着一个老太太缓步挪下楼,她佝偻着腰,干瘪的手抓着墙边的护栏。
有个中年医生带着几个实习医生,边讨论病案边往外走。
霍念生沿着步梯上楼,他数着门牌,找到房间。
陈文港已经被妥善地安置在床上,听到推门声和脚步声,他重新慢慢坐起来。
霍念生看见他摸索着,向自己的方向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在空中举了片刻才得到回应,霍念生犹豫了几秒,终于握上去。
陈文港感觉身边一陷,有人坐到了他的床边。他眼前黑暗,倒是更敏锐地嗅到熟悉的须后水和木质香水的味道,他仿佛找到了归宿,把两条手臂缠上去,紧紧箍住霍念生的腰。
炽热的呼吸喷在霍念生颈侧,霍念生问:“吓哭了?”
陈文港说:“没有。”
他的情绪已经冷静下来,为了大过年把所有人闹得鸡飞狗跳道歉。
霍念生坐在床头,絮絮叨叨,又重新转述了一遍医生的话,又抱怨他是怎么回事,一没人看着就要出这么多情况,又说下次再有什么不舒服就早点说,小孩子都知道的事。
陈文港把头贴在他颈窝,也不吭声,任凭数落。
霍念生又换了副安抚的语气,说不会有什么事,他问了,视力又不是不能恢复了。
他风尘仆仆赶回来,声音低哑,每说一句话,陈文港就感觉到他胸腔相应的震动。
这把声音陈文港是熟悉的,他闭着眼,却难以想象出霍念生的面孔,尤其是表情。因为听起来简直不是霍念生了,而是一副皮囊里分裂出另一个人格,更温柔,更沉静,但不像他。
他原来是这样的吗?光听说话,谁会觉得这是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吗?
霍念生把陈文港放平,仍然躺下,帮他撑开眼皮,滴了眼药水。
专家达成的意见一致,还是要做眼摘手术。
陈文港进手术室那天,霍念生照例在外面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