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铁床被推出来,床上是个长方形的铁盆。那盆中不全是骨灰,还有许多碎骨——其实一个人是不能烧尽的,火化以后,大的骨头会留下来。看不见的地方,工作人员已经把它们敲碎了,灰白色的骨片散落在灰中。
生来死去,能够留下的不过是这么多东西。
祝律师看了陈文港一眼,他们谁都没有动。
良久,陈文港抬起手,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拿起金属夹,开始把碎骨夹到骨灰盒里。
骨头,然后是骨灰。他抱着骨灰盒走出殡仪馆的时候,甚至还能感觉到手上的温热。
这就是霍念生留给他最后的温度了。
回去之后,陈文港终于睡了一觉,近乎强制,Amanda叫来家庭医生,给他打了针安定。
这是极其漫长的一觉,他几乎睡了一天一夜。
他的身体亟需休息,但睡眠质量并不高。他在梦中见到许多光怪陆离的东西,只是没见到霍念生。
陈文港也知道,他现在不能崩溃——接下来还有葬礼要办,还有各种关系要对接,还要面对霍家林林总总一摊麻烦。霍念生走了,他无法再躲到任何人身后了。
其实按照Amanda的安排,整个丧葬流程照西式礼仪来办,简单安静。
她已经联系好教堂,然而俞山丁更接地气,他补充说香烛要摆,供也要上,两边又不冲突,在家里摆就是了。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万一呢?
万一呢?
民间说法,头七的时候,逝者的魂魄会返回家中。
家人要在魂魄归来之前,亲手准备一顿供饭,然后回避,不能露面。
即便实在睡不着,也最好躲在被窝里,以免逝者见到牵挂,魂魄困住不能离去。
陈文港起得很早,他一整天都待在厨房,从上午就开始刮麟、剖鱼,一点点掏出内脏。
他把手机放在身边,一边搜一边准备食材,他切肉和择菜的效率都低得令人发指,但他神情专注,极其仔细,好像这是世上最重要的事。
都备好了,时间还早,他转而给哈雷煮了点东西,早早喂过了它。
之后他在沙发上呆坐,一点胃口也没有,什么都不想吃,等到傍晚,开始继续忙活。
鱼被扔到滚热的油锅里,刺啦一声,白烟四起,陈文港后退半步,热油溅到了他的手腕。
他甩了甩手,然后是豉油鸡,煲汁鸭,椒盐濑尿虾,煎酿三宝……
陈文港忙忙碌碌,到了临近午夜,满满当当将菜品摆桌,还有白饭、糕点、水果、酒水,每样放在该放的位置,然后他躲到卧室,关上了门,这时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围裙。
他解开带子,随手脱下来扔在地上,突然长出一口气,身子一矮,贴到墙上。
陈文港捂住了脸。
十二点一分一秒地到了,陈文港靠在墙上,他把额头抵着门板,听不到外面有一丝动静。
他转过脸,慢慢走到床边,陈文港坐下来,看到床头柜上的相框。
上面是霍念生和他的合影——毁容之后的头几年,陈文港其实没再拍过照片,但这两年,他好像慢慢可以释怀了,反正,至少霍念生不在意,他爱拍就拍吧,陈文港都可以配合。
相框里,陈文港坐在沙发上,霍念生胳膊肘搭着靠背,他微笑着望向镜头。
陈文港用手指摩挲他的脸。
他忽然站起来,不管不顾地把卧室门打开了,啪啦一声,是客厅窗户没关,空气对流,外面的风呼一下涌进来,把什么东西刮倒了。哈雷原本都睡着了,闻声立刻跑去查看。
陈文港站在客厅中央,形单影只,他四下环顾,什么都没有,只有夜风吹拂在身。
他一动不动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