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珍忽然一笑,笑得极天真,眼睛刚一弯起来,那踅折处就划下一滴水。
“陈清晏是你家人?”裴训月又问。
陈小珍不答,她攀住裴训月脖颈的那双胳膊忽然使了力。家人......她多少年没听过这词。她配吗?她如果进了阴间,父母肯认她吗?弟弟还会叫她一声姐姐吗?陈小珍忽然呜呜咦咦地笑了起来,大仇得报,她合该狠狠地笑!她吃了非人的苦,只为砍下那毒夫的头颅!夏斌拐骗幼子,伤天害理,万死何辜!
“我刻这名字,是为了不忘世仇,警钟长鸣!”她狠狠地说。
“你的警钟为谁而鸣?”裴训月问。
陈小珍却不答。
“你的警钟为谁而鸣!”裴训月索性一用力,将她的腕反握著,两人就此交缠在一起。
你的警钟为谁而鸣——
“为天下稚子,为父母慈心!”陈小珍凄厉长喊。
嗖地一声,一支短箭突然射在了陈小珍的左臂。她猛地吃痛,向旁一仰。裴训月还没反应过来,须臾,只见陈小珍忽然瞪圆了双眼,喉中发出嘶嗬之声。“你怎么了——”裴训月大喊,她忽觉陈小珍的手逐渐失了力气。陈小珍痛苦地摇头,望了望那地上的金疮药瓶。又被人骗了,她凄凄心想。不过死了也不错,一条贱命,竟终结在波涛汹涌的湛江前。下辈子不要再为人了,做条水里的鱼,天地间自在得紧,别被诱饵勾去就好。凛冬的风吹痛她的箭伤,这一辈子走马观花在陈小珍脑海中闪过。她深知自己命运的转折,就是因为咬了那口毒饵——
江南三月满城柳绿,十四岁的陈小珍站在柔风中,手里绞着帕子,红透了脸。
“心源一种闲如水,同醉樱桃林下春
......”塾里先生读着诗,塾外,斯文的夏斌对陈小珍一笑。
草长莺飞。转眼十年。她亲手杀了夏斌,却用珍贵木盒和流光绸缎去装他的残肢。想来人世间爱恨一线,到底有谁能辨得清?
若只如初见该多好。陈小珍心想。她荒腔走板的一生恨到极致却也永远忘不掉的第一面。那人镀了满身好春光,干干净净,朝她道——
“我姓夏名斌。”
“姑娘可是陈家小姐?”
“我见姑娘颊若红霞,神思文采,取小字樱桃极妙......”
北风刮得愈猛。崖洞外传来紧锣密鼓的脚步声。僧录司里的人和金吾卫匆匆赶到。展刃望着已断了气的陈小珍,骇然举起手中的弩:“我分明只射了她的左臂......”
宋昏走上前,仔细查看陈小珍的尸身,道:“她不是被射死的,是被下了毒。”
裴训月愣怔望着这空空如也的崖洞,忽然,将目光停在金疮药瓶上,背后乍然起了一阵粟栗
。幸好她还没来得及上药......而不远处的红姑听罢,却立刻越过众人,奔到她身旁。“你有事没?”红姑慌张地将被大氅裹住的裴训月从头到脚检查了个遍,方才安心,又登时怒道,“你为什么跳江?你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展刃反驳红姑:“大人是为了捉拿凶手,你为什么骂他?难道不应该自责我们做护卫不力。”
红姑冷笑:“人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一二护卫能奈他何?”
“是我鲁莽。”裴训月慢慢道,头发湿透,敛了眼皮,往日的少年意气已然全无。一次两次,凶手在她面前出了事。显然有比她更厉害百倍的人在其后运筹帷幄。是她不知天高地厚,还以为一切可尽凭骁勇。
宋昏不理裴家内讧,只小心翼翼捻起地上的金疮药,嗅了嗅:“味道和普通金疮药不一样。应该就是此物有毒。”
“金疮药名贵,凡人难得。她既然得了药,为何要在药里下毒呢?”一旁的林斯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