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睡仿佛程野有种奇特的直觉,总能感知到她的状态。她回复:马上休息。你也是。发送前,她又加了一个月亮表情。
放下手机,黎雨转动轮椅面对储物间里唯一的小窗户。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她残缺的右腿上投下一道清晰的阴影线。她伸手触碰那道线,指尖在光影交界处徘徊。
一个月前,这样的夜晚她只会感到痛苦。但现在,她开始学着接受这个不完整的身体——不是妥协,而是一种新的理解。就像程野说的,每种舞蹈都有自己的语言,每种身体都有自己的故事。
轮椅上的舞蹈不是芭蕾的替代品,而是一种新生。
黎雨回到病房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她刚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一个声音就从黑暗中传来:
又去练舞了
黎雨的心跳漏了一拍。母亲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面容隐在阴影中。
妈...你怎么...
护士长给我打电话,说你最近总是半夜失踪。母亲站起身,打开床头灯。灯光下,她眼下挂着浓重的阴影,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黎雨推动轮椅到床边,我只是需要一些私人空间。
私人空间母亲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还是说,你还在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她的目光落在黎雨沾满灰尘的轮子上,用这个跳舞
黎雨握紧扶手,那不是梦。程野和我——
那个街头混混!母亲打断她,黎雨,看看现实吧!你二十五岁了,不再是做梦的小女孩。没有舞团会要一个...
残疾人黎雨平静地接上母亲没说完的话。
母亲像是被刺痛般后退一步,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黎雨抬起头,直视母亲的眼睛,从我五岁起,你就把我送进舞蹈班;十岁,你辞掉工作陪我去北京考学;十五岁,你为了我的比赛和评委吵架...现在,当我终于找到新的舞蹈方式,你却要扼杀它
母亲的嘴唇颤抖着,那不一样!那时你是...完整的。
我现在也很完整!黎雨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母亲突然崩溃般跌坐在床上,双手掩面,你不明白...每次看到你在舞台上,我都那么骄傲,但又那么害怕...害怕你像我一样。
黎雨愣住了,像你一样
母亲抬起头,眼中闪着泪光,我年轻时也跳舞,县文工团的台柱子。然后我遇到了你爸爸,结婚生子...等我再想回去时,已经太晚了。她苦笑一下,我把所有梦想都寄托在你身上,现在连这个也...
黎雨从未听过母亲说起这段往事。她一直以为母亲只是个严厉的舞蹈妈妈,却不知这背后隐藏着如此复杂的心理。
妈,她轻声说,推动轮椅靠近,这不是结束。只是...转变。
母亲摇摇头,现实点吧,小雨。下周就要安装假肢了,医生说要至少三个月的适应期。你打算怎么参加那个...什么开放日
黎雨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开放日
那个男孩的妈妈打电话给我,母亲擦了擦眼角,说她的儿子在鼓动你做一些危险的事。
程野的妈妈黎雨从没听程野提起过他的家人。她想象不出那个自由如风的男孩会有一个会打电话告状的母亲。
那不是危险的事,黎雨坚定地说,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母亲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恢复了那个冷静自持的样子。无论如何,医生说你还需要两周观察期。我不会签字让你提前出院参加什么表演。她走向门口,好好想想你的未来,小雨。舞蹈不能当饭吃。
门关上后,黎雨呆坐在轮椅上,胸口像压着一块石头。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但她感觉自己的世界突然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