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悄悄的,只有二太太慢条斯理地剥着前院送来的莲子的声音,是四太太今日喜宴上送过来的。
今夜原本该是阿莲伺候二太太洗脚,可今日她出门做事时被贵人们的汽车撞了,现在躺在床上不知死活。
我便帮她顶了差事,铜盆不轻,加上满满一盆水,长时间端着,我的两只胳膊早已酸胀不已。
二太太瞥了我一眼,不由分说抓起我的头就往盆里按,又往我肚子上猛踹一脚。
铜盆跌在地上叮叮当当地滚出去,碰到门槛才停下。
二太太涂着红色凤仙花汁的手指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拖到院子里,对着四太太院子的方向大骂,
不要脸的丑东西!以为凭着念过几句酸诗就能勾男人!还女学生呢!
你们学校净教些如何勾男人的手段么窑子姑娘似的还披张学生的皮!
她骂得尖酸刻薄,好似这位素未谋面的四太太杀了她全家似的。
这里离四太太的院子有一段距离,声音是传不到那边的,二太太只是要出一口气罢了。
她让我跪在雪地里,没有吩咐不许起来。
冰棱棱的雪花从脖子衣领处钻进去,又被体温融成雪水,没一会整个人如同掉入湖水被泡透一般。
屋里的灯灭了,我哆哆嗦嗦跪在地上,雪已经淹没到膝盖,好像跟囡囡分别的那个冬天一样冷。
在二太太没有吩咐让我起来之前,我一动也不敢动,前几日那个油嘴滑舌的小鬼头阿满,因为嚼了几句未来四太太长得如何惊为天人的话头,被二太太听到后,随便找了个由头,命人把他舌头割了又打得半死,扔到城外破庙里任其自生自灭,多半是死掉了。
下人的命本就不是命,我们不过是会说话的牲口。
在我以为我要冻死在雪地里时,少夫人来了,她派人带我下去歇息,又请了医生来看。
我受宠若惊。
少夫人这一年来从不插手陆府中的家务事,三房姨太太勾心斗角,却也从不敢踩到她头上。
虽然失宠,但她爹到底是云城商会会长,闹出事来,为了陆苏两家面上好看,其他欺辱她的太太们必定得脱层皮。
3.
后来少夫人就把我要到她院里做事,她是个心眼极好的人,平日里主子们打骂奴仆狠了也是她出面打圆场。
那日医生在给我看完后,我盯着他的药箱,半晌才嗫嚅着问少夫人能否让医生也给阿莲看看。
少夫人拧眉听完,当即派人去医治阿莲,总算是救了她一条命,只可惜撞聋了两只耳朵,少夫人怕她被府中其他下人欺负,便让阿莲也同我一起到她院里做事。
少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偏宠了那女学生几日,便又抛之脑后,去寻别的乐子。
本来大家都是失宠的女人,没道理为难别人。
可在少爷的后院里,除了少夫人念过书,就剩下这位上过女校的四太太。
四太太有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睛,像云城冬日时护城河结冰在暖阳下熠熠生辉。
二太太每回见了她,总要阴阳怪气地啐几口,一口一个地叫她学生太太,还问到人脸上,女校是不是教她们如何勾引男人,直看到四太太眼泪汪汪才肯罢休。
少夫人为四太太解过几次围,她便顺理成章地跟少夫人走到一块。
四太太说她名叫林书韵,家里送她去女校上学,为的只是能给她配一门好亲事,帮帮在新政府当差的兄长。
顶着进步女学生的名头,更能卖得好价钱。
四太太和少夫人坐在长廊下,阳光透过垂帘斑驳地洒在她身上,却照不进心里,
那日我从女校放堂回来,被少爷瞧上,我父母高兴坏了,便迫不及待把我卖进这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