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片土地时,已经是1978年了。
母亲已经不在了;儿子晚婚,大孙女才三岁,儿媳正怀着老二;女儿刚嫁到隔壁县去,也是晚婚。儿子看向他的眼神里有太多数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再那样澄澈。
房子又翻新了一次,改成了三间小瓦屋,其余的还是菜园子。
妻子什么都没有说,接过他简单的行李,招呼儿媳做饭。季成嗫嚅着嘴唇,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感觉他跟这个家格格不入。
季成年轻时其实是个脾气火爆的人。终于因为生活理念的不同,他跟儿子站在门口吵架了。
妻子从房中冲出来,冲着他大声地吼道:
你带给儿子的伤害已经够多了,就不要再折腾他了。
季成眼中光暗了下去,他去找村干部来调解,说他适合一个人过,希望能让他在村外搭建一间小屋。
妻儿都是那种倔犟的人,不肯多说一句。
就这样季成在村外小河边建了一间小屋,带上简单的行李住了过去。
儿子让村干部问季成,每年给他多少粮食和钱合适。
季成回绝了,我现在什么都能做,养得活自己,不要他的东西。
季成旁观着儿子家又生下俩女儿,他心想,生女儿也挺好的,只要把她们养大就好了。
政策变化了,开始义务教育,无论出生,孩子们都可以上到初中毕业。他想,也好,这样就不是睁眼瞎了。
儿子家的房子又翻了一次,起了几间连排房,还有两边都有厢房,一边用来养蚕的,一边是厨房,房后面搭建的简易猪舍和羊舍。他一直坚持让几个孩子上学,生活依然很窘迫。
尽管活得很难,他们还会时不时的遣孩子们送些吃食、衣物给自己,四时八节也都不忘喊他过去吃饭。
每次去儿子家吃饭,他都太敢看妻子的眼神,害怕从中看见点什么,只是沉默着吃饭。
妻子也不搭理他,孩子们总能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让他带回去。每次都会说上一句:
爷啊,奶让我跟你说,屋子关锁不太好,就别在外逗留太久,早点回去。
他每次也都轻轻地嗯一声,道声我走了
妻子从来没有回应过。
他也不敢回头看。
妻子老了,她常跟孩子们说:别人能拿走你的任何东西,唯有你脑子里学到的东西拿不走,多学总是好事。
大孙女考上了大学,这个消息震惊了全村。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反革命后代还能上大学
他知道:他的问题已经不影响孩子上学了。
其实回家那天儿子的眼神他懂,一个反革命后代在社会上到处碰壁有多难。
那种天然的孺慕之情与怨怼交缠在一起,让他无法直视。
接着二孙女也考上了大学,老三也上了高中。
周围的恭维声多了起来,他的称呼也从季成、老季变成了姑爷爷。
去年夏天,二孙女大学毕业了,老三也考上了大学,暑假在家。那天傍晚,俩孩子带着老妻煮好的红烧鱼,还有半篓子鸡蛋,来看自己。
老二说,爷,过几天我就得去南京的公司报到了,春节回来再来看你。
季成嗫嚅了半天问:怎么去那么远
孩子笑了笑说,本来想考公职类的,但是自己不好考。顿了顿,她又爽朗的笑了一下:
无所谓的,活人还能被尿憋死这世道总会给人留一丝活路的。你看,我这工作就挺不错,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原来影响还在啊!
春节前,几个孩子又一起送来了衣物和吃的、喝的,约自己到家去一起过年。
儿媳照旧是早早备好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