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5年冬至的子时,靠山屯百年老槐树的树梢结了冰凌。
崔姥姥躺在火炕上,身下铺着七层新棉被。
九十二岁的老人,脸上的皱纹像老树皮般沟壑纵横。
屋里挤满了人——赵建军抱着他三岁的六指儿子,栓子娘领着已经长成大小伙子的栓子,李玉凤僵硬的左脸抽搐着,眼泪在完好的右脸上淌成小河。
都...出去...崔姥姥突然睁眼,浑浊的眼珠竟清亮如少年,小凤...留...
木门刚合上,房顶就传来咯吱咯吱的抓挠声。
栓子扒着窗缝往外看,腿肚子直转筋——院里蹲着上百只黄皮子,白的灰的黄的,齐刷刷人立着,前爪合十像在祭拜。最前排那只独眼白毛的,正是十二年前叼走他一魄的畜生!
崔姥姥枯枝似的手指敲了敲炕柜:最底下...红布包...
小凤翻出个褪色的包袱。
解开三层红布,露出三样物件:铜铃铛刻满蝌蚪文,烟袋锅镶着绿石头,黄仙画像上的白毛畜生穿着官服,眼睛却是血红的。
摇铃...三下...崔姥姥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溢出一缕黑血。
小凤刚拿起铃铛,窗外突然阴风大作。
黄皮子们齐声尖叫,声浪震得窗纸哗哗响。
她咬牙摇响第一下,铃音化作金色波纹荡开,屋檐的冰凌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第二下铃响,屋瓦上传来慌乱的奔跑声,间杂着幼崽的哀鸣。
第三下还未摇动,崔姥姥突然直挺挺坐起:来了!
轰的一声,房门被无形力量撞开。不是风,是个白影子——三尺来高,浑身银毛炸起,人立而行。
正是当年那只白毛黄皮子!畜生竟像戏子似的甩袖作揖,开口是老太太的嗓音:老姐姐,轿子备好了。
崔姥姥冷笑:等我...交代...
白毛畜生退到墙角蹲坐,独眼盯着小凤怀里的包袱。
小凤这才发现它右前爪缺了一趾——伤口处结着黑痂,形状像个月牙。
铃镇魂...烟通灵...崔姥姥突然抓住孙女的手,指甲掐进肉里,画像...千万不能...
话未说完,老人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黑痰里裹着白毛。
白毛黄皮子嗖地窜上炕,爪子按向崔姥姥天灵盖。
滚!小凤抡起烟袋锅砸去。
烟袋锅在距黄皮子三寸处凝住,仿佛撞上无形墙壁。
畜生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细牙:丫头,你奶奶借了三十年阳寿,该还了。
崔姥姥突然暴起,枯瘦的手掐住黄皮子脖子:当年你讨替身,害得栓子丢魂!我烧你道行,断你一指...话没说完便泄了气,瘫回炕上直喘。
白毛黄皮子抖抖毛,从颈下掏出血玉牌:看清楚了!这是你奶奶立的契约!玉牌上赫然刻着崔姥姥年轻时的生辰八字!
小凤如遭雷击。
她想起奶奶总在深夜对着空气说话,想起每月初一必供的生鸡头,更想起十二年前——正是奶奶带着她去东沟子埋了个红布包,第二天栓子就撞见了白毛畜生...
铃铛!崔姥姥突然厉喝,摇!
第四下铃响,屋梁上咚地掉下个东西——是周太爷坟里失踪的镇尸铜镜!镜面照向黄皮子,畜生惨叫一声,银毛冒起青烟。
趁这功夫,崔姥姥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黄仙画像上。画像中的白毛畜生突然活了,从纸面探出爪子,一把攥住现实中的同类!
老崔婆!你——白毛黄皮子的咒骂变成尖叫。两只爪子隔空撕扯,屋里顿时阴风惨惨。
小凤眼看着奶奶的魂魄被扯出半截,连忙抓起烟袋锅捅进黄皮子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