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顶针
江南的春雨总是来得那么绵密,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苏青禾轻轻地推开那扇有些年头的木窗,伴随着吱呀一声,窗外的世界展现在她的眼前。
檐角垂下的雨帘仿佛是一幅天然的水墨画,将远处的桑树林晕染成了深浅不一的墨色。这是
1983
年的清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新蚕破卵的腥甜气息,这是春天特有的味道。
镇东头传来一阵机器的轰鸣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苏青禾知道,那是国营丝厂新引进的自动缫丝机正在调试,这已经是半个月来的常态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右手的无名指上,那里原本应该戴着一枚祖传的银顶针,那是她奶奶传给她的。然而现在,只剩下一圈淡淡的戒痕,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故事。
三个月前的那场事故,让苏青禾至今心有余悸。她的右手被烫伤,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痕。虽然伤口已经结痂,但掌心蜿蜒的疤痕在阴雨天时仍会隐隐发痒,提醒着她那段痛苦的经历。
青禾姐!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仿佛有人正心急如焚地狂奔而来。紧接着,堂屋的门被猛地推开,林素梅夹着教案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她的身上还带着些许雨水,那把碎花布伞被随意地扔在一旁,伞上的雨水在青砖地上迅速洇出了一滩深色的痕迹。
青禾姐,你知道吗丝厂又在招工啦!林素梅的声音中透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而且这次连初中毕业的都收呢!
然而,面对林素梅的激动,青禾却显得异常平静。她只是缓缓地将晾到半干的蚕匾轻轻翻转过来,然后用手指轻柔地拂过竹篾上那细密的十二孔眼。这蚕匾可是苏家祖传的制匾手艺,每一个孔洞的大小都经过精心设计,要恰好能让次茧漏下,同时又不会伤到好茧。
就在青禾专注于蚕匾的时候,父亲临终前说过的话突然在她的耳边响起:机器缫的丝没有魂,就像用模子扣出来的泥娃娃。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青禾心头的阴霾,让她不禁陷入了沉思。
素梅,帮我把西厢房的缫车搬出来吧。青禾的声音有些低沉,仿佛压抑着什么。
素梅应了一声,便转身走向西厢房。那缫车被放置在角落里,已经许久未动,上面落满了灰尘。积灰的木轮在转动时发出滞涩的呻吟,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紫檀木座上的包浆早已斑驳,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青禾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素梅将缫车搬出来。她的手悬在温茧盆上方,微微发抖。滚水腾起的热气熏得她的眼眶发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生涩的叩门声。青禾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缓缓走向门口。
门开了,一个身穿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站在雨里,裤脚沾满了泥点,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也蒙着一层水雾。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请问,苏明山师傅是住这里吗年轻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举起怀里被雨水浸透的介绍信,我是省工艺美院的学生,来采风学习传统缫丝……
青禾的喉咙突然哽住了,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父亲的名字在舌尖转了三圈,最后变成了一声叹息:家父去年过世了。
年轻人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手中的介绍信也差点掉落在地上。他的眼神里原本闪烁着的光芒,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倏地暗了下去。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流进衬衫领口,他却浑然不觉。
然而,就在青禾转身取下墙上的竹匾时,她突然停下了动作,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陆云生,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不过,青禾的声音轻柔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