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玉簪子叮当响,忽然转身朝她伸手:二姐快来!
母后......现实中的瑶姬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点点血痕。但在她意识深处,女姜穿着溺水那日的藕荷色襦裙,赤着脚踩过露水晶莹的草地,裙摆扫过菟丝花缠绕的廊柱,扬起的风里带着山野间的清冽气息。
二姐来追我呀!女姜的笑声穿过重重云雾,瑶姬发现自己依旧是孩童模样。她提起裙裾奔跑,转过九曲回廊,忽然看见母后立在花墙下,鬓边的珍珠簪子在阳光下闪着柔光。
瑶儿。听訞张开双臂,身上不再是病榻前苍白虚弱的模样,赤色长裙猎猎如焰,到母后这里来。
瑶姬扑进温暖的怀抱,闻到熟悉的龙脑香混着草药味。母后的体温透过薄纱传来,将她这些年浸在药汁里的寒意尽数驱散。女姜也蹦过来搂住她的腰,鼻尖蹭着她发间的木槿花:二姐怎么这么慢,我和母后等好久啦!
4
巫山别梦
那双曾映着巫山云雾的眼睛,此刻正平静地望着虚空,嘴角还凝着未尽的笑意。窗外忽然起风,吹得廊下的菟丝花簌簌作响。残阳西斜,将最后的余晖洒在瑶姬枕边的木槿花上,恍惚间,仿佛又看见那个孱弱的少女,倚在花墙下,与母亲和妹妹笑着,笑着,便化作一缕青烟,融入了巫山终年不散的云雾之中。
深秋的雨裹着山岚,将神农王宫浸成一幅水墨。云桑跪在祭坛前,指尖抚过祭台上新刻的碑文,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瑶姬最后那抹若有若无的体温。祭坛四周摆满了木槿花,花瓣上凝结的水珠不知是雨是泪,恍惚间竟与三年前母亲葬礼上的情景重叠。那些记忆如潮湿的青苔,在她心底无声蔓延。
长姐。榆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曾经那个蹦跳着送野花的少年,如今已褪去稚气,玄色王袍下的身形挺拔如松,却掩不住眼底挥之不去的阴霾,父王又在书房枯坐了整日,连膳食都未进。他的目光落在祭坛中央的木槿花上,喉结艰难地滚动——这簇花本该是他采来献给二姐的,如今却只能作为祭品。
云桑起身时,膝下的蒲团已被雨水浸透。她望着远处紧闭的书房,记忆突然被扯回那个雪夜——瑶姬离世后的第七日,父王也是这般独坐,手中紧攥着瑶姬幼时所绘的木槿图,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画中稚嫩的笔触勾勒出歪斜的花朵,下方还歪歪扭扭写着赠父王,如今墨迹早已晕染,却深深烙在每个人心上。
祭坛下的石阶传来细碎脚步声,神农女姜生前的侍女捧着青瓷瓶走来,瓶中插着几枝新鲜的木槿:按二王姬生前喜好,每日都会更换......话音未落,瓶口突然裂开细纹,花瓣簌簌坠入积水,在涟漪中打着旋儿,如同当年池面漂浮的那抹藕荷色。那场景刺痛了云桑的双眼,她仿佛又看见女姜落水那日,藕荷色裙摆像破碎的蝶翼,在水面上渐渐沉下去。
当夜,云桑被一阵孩童的笑闹声惊醒。她披上外袍推开窗,月光将庭院镀成银白,恍惚间竟看见廊下闪过赤色裙裾——那是母后最爱的石榴红。记忆中的香气扑面而来,是龙脑香混着草药味,还有母后发间淡淡的茉莉香。她追着光影穿过回廊,青石砖上凝结的夜露沾湿了裙角,却在瑶姬生前居住的院落前驻足。
荒废的庭院里,木槿花墙早已枯萎,唯余几株菟丝花攀附在残垣断壁上。月光下,三个人影正在花墙下低语。听訞温柔地为瑶姬别上木槿花,指尖拂过女儿苍白却带着笑意的脸颊;女姜踮着脚去够高处的花枝,发间的玉簪子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清脆的笑声惊起栖息在檐角的夜枭。
母后,这朵开得最好!瑶姬的声音带着久违的雀跃,发间的木槿在风中轻轻摇晃。她的目光明亮如星,全然不见病榻上的虚弱模样。云桑想要呼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半点声响,只能看着记忆里最珍贵的画面在眼前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