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系着片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刻着佛经残句的龟兹陶片。
二拜高堂——
抬头时,裴老夫人鬓间的红宝石簪子刺得人眼眶发紧。这位曾随丈夫驻守玉门关的女将,此刻端坐在鎏金交椅上,目光扫过绾绾腕间的缠枝莲银镯,唇角掠过一丝极浅的笑——与母亲房氏在她出嫁前,对着铜镜为她描眉时的神情,竟有七分相似。
夫妻对拜——
红盖头被玉如意挑起的刹那,烛火在裴行俭眉间跳动。他今日未着戎装,月白中衣的领口微敞,锁骨下方的刀疤在暖光里泛着淡红,像道未愈的伤口。那是去年在碎叶川与突厥人厮杀时,被弯刀划开的痕迹,绿枝曾偷偷说,伤口深可见骨,足足养了三个月才见好转。
合卺酒,共长醉。
喜娘递来的玉杯里,两盏酒液在红烛下晃出细碎涟漪。裴行俭的指尖覆上她的手背,虎口处的薄茧擦过她的手腕,带着经年握剑的凉硬。酒液入喉的辛辣混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沉水香,让她想起三日前在西市看见的波斯商人,那些用香膏涂抹全身的异邦人,总让她觉得香气下藏着说不出的疏离。
更漏滴答,喜宴的喧哗渐渐退成背景。当雕花拔步床的帷幔被丫鬟放下时,裴行俭正对着案头的兵书蹙眉,青铜剑斜靠在圈椅上,剑穗垂落的角度,恰好遮住他眉间那点朱砂痣。
我在外间歇。他搁下狼毫,墨迹在《孙子兵法》的虚实篇上洇开个小团,你……早些歇息。
红烛泪砸在喜帕上,烫出焦黑的斑点。绾绾望着他转身时,中衣下摆掠过的那道刀疤,忽然想起及笄那年,在后园看见的那只断翼燕——翅膀被顽童用剪刀剪去半片,却仍拼了命往檐角的窝里飞。此刻的自己,是否也像那只伤燕,明知巢里早已没了可以栖息的暖枝,却不得不收拢被折的羽翼
裴郎。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碎满室红妆,那柄剑……
剑他回头,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银镯上,喉结轻轻滚动,是家母让我带的。她说……裴家的新妇,总得有些防身的物什。
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传来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梆子声惊飞栖在檐角的寒鸦,也惊散了案头未合的兵书。绾绾看见,在兵贵神速四字旁,不知何时多了道用朱砂画的、振翅的鹰,翅尖所指,正是龟兹城的方位。
帐中熏香渐浓,她解下鬓间的鎏金步摇,忽然触到发间藏着的、那片龟兹陶片。残句上的梵文在烛影里明明灭灭,像极了裴行俭看她时,眼底偶尔闪过的、让她捉摸不透的光。
更漏三声,外间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绾绾吹灭烛火,黑暗中,青铜剑的穗子在夜风里摇晃,发出细碎的响。那声音混着远处的驼铃,恍惚间竟与慈恩寺的檐角铜铃重叠,让她想起那日少年勒马回望时,眉间跳动的朱砂——原来有些相遇,从一开始便是带着伤的,就像这洞房里的红烛,明明照亮了彼此的眉眼,却照不穿各自心头的霜。
绣被上的并蒂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绾绾摸着被角的针脚,忽然发现莲花的根茎处,不知哪个粗心的绣娘多缝了根丝线,让两朵花的根须看起来,像是被人强行拧在了一起。
第三章:曲江春澜
显庆四年春分,曲江池的水泛着细鳞般的金波,两岸桃枝垂入水面,将一池春水染成流动的胭脂。苏绾绾扶着游舫的朱漆栏杆,齐胸襦裙的桃红色锦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绣着缠枝莲的月白羽纱衬裙——那是裴老夫人特意让府中绣娘赶制的,说关陇贵胄的新妇,断不能在山东士族面前失了仪度。
裴郎妇这双孔雀纹金缕鞋,可是出自益州薛娘子之手同席的卢氏妇举着琉璃盏,葡萄酿的紫晕映得她眉间花钿愈发鲜艳,昨日在崇仁坊见裴二郎骑马经过,马鞍上竟还搁着半卷未合的《西域图志》,真真将军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