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退得比涨潮时更急。苏怀音跪在裸露的海床上,看着镇子方向那棵千年古槐轰然倾塌。腐朽的树干里流出黑色汁液,遇空气即凝成满地珍珠,每颗珠子里都封印着段被吞噬的记忆。
林阿婆的铜烟杆插在礁石缝隙中,烟锅里的灰烬随海风飘散。苏怀音走近时发现杆身刻着极小字迹:苏氏怀音,甲申年七月初七卯时三刻。生辰八字与她掌心的朱砂印记完全吻合。
晨雾被朝阳刺破时,渔港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镇民们发现记忆中的古槐消失了,老宅遗址上只剩个巨大的树坑,坑底积着层散发咸味的黑水。几个孩童在浅滩追逐退潮留下的珍珠,却无人记得这些珠子从何而来。
暗室内,苏怀音将父亲最后那张底片浸入显影液。相纸上的影像逐渐浮现:枯萎的槐树下,穿月白衫子的少女撑着红纸伞,伞面上永结同契四字正在褪色。背景里隐约可见林阿婆佝偻的背影,左手提着盏白灯笼走向海浪深处。
海水突然漫过暗室门槛。苏怀音冲出去时,看见退潮处立着棵新生的槐树苗,叶片背面生着珍珠纹路。树苗旁搁着那台老式相机,镜头盖内侧不知被谁刻了行小字:新根扎进岩缝那年,记得来听潮声。
咸涩的海风掠过耳际,苏怀音听见少女与老人的轻笑交织在浪涛声中。她按下最后一次快门,取景框里除了礁石与初阳,还多了道稍纵即逝的虚影——穿学生装的少女与佝偻老妇并肩而立,正将褪色的红纸伞插进树苗旁的沙地。
暗房水槽突然传来细响。苏怀音回头时,看见显影液表面浮着枚完好的珍珠,内里封存着父亲最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