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惊蛰血伞
江南的雨总带着股子黏劲儿,像未熬透的饴糖,缠得青石板路发亮。秀娘踮着脚收檐下的油纸伞时,木盆里的雨水正顺着指缝往下淌,凉得她指尖发颤。竹架上还剩一把青竹伞,伞面蒙着层薄灰,靛青色的并蒂莲绣线褪得发白,像被雨水泡了三千年的魂魄。
怪了,晨时明明数过三十六把。秀娘嘟囔着,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梅溪镇的人都晓得,林记伞铺的伞晴不晒骨,雨不浸边,每把伞骨都要在桐油里泡足七日,伞面必用七里外桑田村的棉纸,边角再绣上应季的花——桃花伞配春日游,芙蕖伞衬采莲女,唯有这把青竹伞,伞面既无应景的花,伞骨也未刻吉祥纹路,倒像从哪个旧坟头刨出来的物什。
天边滚过闷雷时,秀娘忽然听见啪嗒一声。低头看去,青竹伞的伞尖正滴下血珠,豆大的红点砸在青石板上,洇出蛛网状的纹路。她惊得后退半步,木盆哐当翻倒,清水混着血水漫过脚面。更骇人的是,伞柄处缠着一缕湿漉漉的青丝,发尾还滴着水,像是刚从黄泉河里捞上来的。
姑娘……
细若蚊蝇的声音从伞面传来,秀娘脖颈骤起一层鸡皮疙瘩。她自幼跟着父亲在伞铺长大,见过绣娘飞针走线,听过漆匠讲鬼市奇闻,却从未听过一把伞会开口说话。雷声又响,这次连房梁都跟着颤,青竹伞突然骨碌碌转了半圈,伞面朝上,露出内侧斑驳的血痕——那痕迹竟勾勒出一张女人的脸,双目微闭,嘴角向下垂着,像具泡发的浮尸。
替我寻断头人……
话音未落,秀娘眼前一黑,栽进了一片粘稠的黑暗里。
昏迷前的最后一瞬,秀娘回到了三年前的深秋。
父亲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手指却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掌心全是冷汗。秀娘,仓库第三格……青竹伞……老人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有半条蛇卡在喉咙里,不可售,不可碰……
那时她不懂,只当是父亲弥留之际的胡话。直到今日,那把青竹伞在惊蛰夜显了异状,她才惊觉父亲临终前的眼神为何像被雷劈中的老槐树——满是恐惧,却又藏着说不出的愧疚。
秀娘秀娘!
凉水泼在脸上,秀娘猛地睁眼,只见阿巧蹲在面前,手里端着空水盆,鬓角的发丝乱糟糟贴在脸上。这丫头是邻街豆腐西施的女儿,因自小仰慕秀娘的制伞手艺,常来铺子里帮忙打下手。
吓死我了!阿巧拍着胸脯直喘气,晌午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就晕过去了莫不是中了邪她瞥向脚边的青竹伞,眼神里闪过一丝惧意,我瞧这伞邪性得很,不如扔去镇口的焚香炉烧了,免得招鬼——
不许胡说!秀娘攥住伞柄,触手处是温润的竹纹,竟不像方才那样冰寒彻骨。她想起父亲的叮嘱,心下忽然一动,或许这把伞正是解开父亲秘密的钥匙。不过是连日累着了,你且去前街买些茯苓膏来,我歇半日便好。
待阿巧走远,秀娘关紧店门,将青竹伞捧到临窗的八仙桌上。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点砸在油纸窗上沙沙作响,倒像是有人在外面抓挠。她摸出父亲遗留的黄铜镇纸,小心翼翼拨开伞骨,只见内侧刻着两行小字,因年深日久,笔画里积满了灰:
酉时三刻,槐树泣血。
秀娘心口突突直跳。镇口那棵老槐树,她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父亲常带她去树下玩,说这树是隋朝种下的,树干里藏着七八个树洞,每个树洞都装着梅溪镇的旧事。可槐树泣血是什么意思她记得父亲每月十五都会去槐树下焚香,那时她总以为是在祭拜祖先,如今想来,倒像是在祭拜某个不愿提及的亡魂。
姑娘终于肯看这伞了。
沙哑的女声从头顶传来,秀娘惊得撞翻身后的绣绷。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青色襦裙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