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新禧
所谓“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宫奴大都难与家人相见,延喜自是其中之一。今夜帝后宴请群臣,太极殿丝竹长鸣,轩榭廊道彩灯通昼。然而同往年那些非要将朝臣亲眷扣在宫中通宵达旦纵乐的宴席不同,晚膳自申时始,酉时便走完了庆词与献礼的冗长仪式。帝王陪几位重臣饮过酒,耳朵尖红了大半,十足不胜酒力,戌时一刻便自请离席,留禀笔大监同几位尚宫延宾,又教客人随意行走即可,不必在此间衔撑至啼晓,毕竟宫中膳食再是鲜罕,今夜里也未必比各家屋中团圆来得香。往年通宵达旦的礼宴骤然走到后半程,宾客又各自离席,便空出一批运气极好、早早下职的宫婢内监,延喜亦是其一。
他自去年孟冬时方通过选拔,拨入宫掖,今夜是头一次过年时与家人分隔两地,难免心中怅恨,好在早早下岗,正打算回配房安寝。一迈进西六宫便能撞见御花园,而那宽敞的苑囿内竟然窝缩着两道漆黑的人影。延喜吓了一跳,放眼细看,果真是两位眼生的青年男人。穿的不是宫装,显然并非内伺,然而也未佩刀,衣着并不如何华贵,想来是今日随朝臣入宫的家仆。然而朝臣亲眷岂可入后宫?延喜心中一惊,又盘算着自己虽只是九品外的无名太监,但好歹也比那区区家仆更有底气。他内心鼓足了勇劲,正打算好生呵斥一番,脚步迈出去,却又遽然停驻。
“咦?”延喜怀疑是今晚太极殿暖光熠熠,将眼睛荡闪了,他闭眼复又睁开,再往那头看,却仍是同一副景象,“噫——!”
那两个寻常打扮的家仆凑得甚是亲近,原本好生生站着,个低一些的那个伸出手,指节压在身旁那株长得正艳的冬梅,将枝干掰低些,这还不够,竟又摘了一片梅瓣放入嘴中,做出咀嚼的模样。宫中御花岂是这些人可以碰的,延喜愤愤,将那二人狠狠记了一笔,倏然却又见那胆大包天的摘花人同个头稍高些的那个耳语几句,姿态与唇沿都露出隐约笑意,转头竟又想摘下程,实在对不住。”
延喜见他俩是别国来客,心下先是纳罕:怎么兴欣的小厮俱是面如冠玉,选拔标准放得如此严苛?还好自个不是被卖去那儿讨生活了。延喜面上表情一松:“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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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一帆笑意不变,对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兴欣礼节,又说:“我们主子管得严,大人体谅这一次,否则我俩可不好过。”
延喜入宫以来第一次被人用上宾礼节相待,口称大人,颇有些飘飘然,还想拿乔,却见这位小厮礼毕兀自起身,往他袖口中塞了一块锭银。指节碰到了,知道个头极大,延喜心下一喜,面子哪有金子重要,便说:“好罢,饶你俩这一次。还不赶紧走?小心贵人回来瞧见了。”
延喜口中的贵人自然指的是西六宫如今唯一的主子,兼除夕晚必定来坤宁宫就寝的帝王。乔一帆也不细问,显然对贵人毫无好奇,只道:“那好,这便走了。”
延喜袖口里的指节不住把玩锭银,挥挥手遣散了人。半晌见着两人背影,心想:太极殿位于正东,这俩缺心眼的怎么往西边儿走?又想,那正是四方宫门中离此处最近的一个,想必是要在那儿候着主人家,便不再多管。却说这两位小厮径直走向宫门,驻守的御林军俱是弓腰作揖,邱非摆手,踩上早已候在此处的车辇,又伸手拉乔一帆:“方才那是哪宫来的,缺心眼。”
乔一帆乐得借邱非之力上辇,靠着背垫深呼吸了一口气,虽离宫门不过几丈远,却总觉得空气更显清透。他心情好,对下人不愿多加苛责,平和道:“我也不识得,大抵是新来的。咱们也没那么大威风,非要被人认得。”
车辇平稳地行进,邱非难得露出孩子气的模样:“我就要将那几株梅全摘了,给你做着玩。”
乔一帆先前入御花园品尝梅花,是要看今年这些成色的花瓣酿酒抑或做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