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山雨欲来
万历二十三年的盛夏,蝉鸣撕扯着闷热的空气。
沈墨擦了擦顺着鬓角滑下的汗珠,抬头望向天际。方才还晴空万里,此刻西边的山峦却压来一团黑云,如同打翻的墨汁般迅速晕染开来。他紧了紧肩上的书箱系带——那里头装着他的全部家当:几本翻毛了边的经书,一支秃笔,半块干墨,还有母亲偷偷塞进去的两吊铜钱。
这雨怕是躲不过了。他喃喃自语,加快脚步向前赶去。山路崎岖,青布鞋底早已磨得发薄,碎石硌得脚心生疼。
雨点突然砸下来时,沈墨正转过一道陡峭的山弯。铜钱大的雨滴带着土腥味噼啪落下,转眼间便织成密不透风的水帘。他慌忙用袖子遮住书箱,眯着眼四下张望。就在雨幕模糊的视野边缘,竟亮着几点昏黄的灯光。
客栈沈墨怔了怔。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官道地图上从未标注过有什么店家。但此刻豆大的雨点已打得脸颊生疼,他顾不得多想,拔腿向灯光处奔去。
待走近了,才看清是座三层木质楼阁。朱漆大门上悬着黑底金字的匾额,聚贤客栈四个大字在雨中泛着诡异的光泽。檐下两盏白灯笼随着狂风剧烈摇晃,投下的光影如同扭曲的人脸。
沈墨刚要叩门,厚重的门板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条缝。暖黄的灯光混着檀香味涌出来,与身后冰凉的雨幕形成鲜明对比。
客官是要住店么
这声音像浸了蜜的刀子,甜得发腻。沈墨抬眼望去,柜台后站着个绛红罗裙的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云鬓斜挽,一支金步摇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最扎眼的是那对丹凤眼——眼尾用胭脂描得飞起,里头却像淬了冰,冷得让人发颤。
小生沈墨,赴京赶考途中遇雨...他作揖时,余光扫见大堂里铺着西域来的织花毯,墙上挂着吴门画派的山水,这般陈设放在京城都算奢侈,怎会出现在荒山野店
女子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敲打账本:举人老爷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呢。她突然倾身向前,沈墨闻见一股浓郁的茉莉香混着说不清的腥甜,奴家柳娘,这客栈里外就我一人操持。空房是有,可价钱...目光在他洗得发白的青衫上打了个转,得五钱银子。
这价钱够在扬州城住三天上房。沈墨捏了捏腰间干瘪的钱袋,外头适时炸响一声惊雷,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成交。他咬牙摸出块碎银。递钱时柳娘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公子这玉佩...她盯着沈墨腰间青莹莹的挂饰,瞳孔缩成细线,倒是稀罕物。
沈墨下意识后退半步。祖传的玉佩突然变得滚烫,隔着衣衫都能感到灼热。他还未开口,楼上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在地上。
柳娘瞬间松开手,笑容僵在脸上:小二!带客人去天字三号房!
阴影里冒出个佝偻身影。那少年穿着灰布短打,脸色青白得像泡发的面团,接过书箱时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客官随我来。
楼梯又窄又陡,每踏一步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沈墨注意到扶手上积着层薄灰,却留着几道清晰的抓痕,像是有人被拖行时拼命挣扎留下的。
小二哥,这客栈开了多久
有些年头了。小二头也不回,嗓子眼里像堵着痰,客官夜里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山里...不太平。
推开雕花木门,屋内竟比大堂还要奢华。拔步床上悬着鲛绡帐,书案是整块黄花梨木所制,最奇怪的是——明明盛夏时节,墙角铜盆里却堆着未化的冰块。
窗子怎么打不开沈墨去推雕花木窗,那窗棂纹丝不动。
小二咧开嘴:防贼。他放下书箱退出房门,临走时突然回头,客官若发现饭菜有异,千万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