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药圃遗珠
药碾子碾碎最后一粒白芷时,我听见墙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
春分刚过,西南角的矮墙爬满忍冬藤,细碎白花被惊得簌簌而落。
五姑娘,前厅传话,让您申时三刻去领宫宴衣裳。
小丫鬟隔着爬满青苔的院门喊,声音里带着几分轻漫。
我数着药碾转了七圈半,才慢悠悠应了声:劳烦姐姐。
铜镜里映出个灰扑扑的人影。
我将益母草汁混着苍耳粉调匀,细细抹在莹白如玉的脸庞上。
镜中人立刻成了面色蜡黄的病秧子,唯有一双杏眼亮得惊人——这是母亲留给我最后的礼物。
姑娘何苦糟践自己茯苓捧着桃木梳的手在发抖。
我摘下廊下晒干的蒲公英,将绒球藏在袖中:你当大姐姐会容得下比她出挑的庶妹
嫡母向来面上文章做的足,这些年她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都没有败露。
我多少也学了些虚与委蛇,不能拂了嫡母的好意,也不能抢了嫡姐魏晓冉的风头。
棠儿年龄尚小,见识短浅,恐丢了府里的颜面,我怯怯地回答,但棠儿又觉得姐姐倘若有些需要,无个照应,不如就让棠儿伴作丫鬟随行吧。我唯唯诺诺地迎着嫡母的目光。
嫡母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马车行过朱雀大街时,魏晓冉鬓间的九鸾衔珠步摇正撞在我额角。
她捏着鲛绡帕子掩住口鼻,丹凤眼斜斜瞥向我粗布衣裙上沾着的药渍:五妹这身打扮,倒像是我们侯府苛待了你。
我心想:若不是你们母女有意刁难,我怎会靠着卖药材勉强度日
长姐明鉴。长姐皮肤矜贵,恐再犯了抓痒,棠儿也能及时用药。我缩在角落露出怯懦笑意,袖中蒲公英绒球却悄悄滚落在她石榴裙摆。
皇宫后山桃林。
琉璃盏盛着琥珀光,在鲛绡帷幔间流转成星河。
我跪坐在最末席的蒲团上,看桃花瓣落在三皇子萧煜的金丝蹀躞带上——他正握着陈侍郎千金的柔荑,教她将箭矢搭上镶满珊瑚的短弩。
好姐姐,这鎏金臂钏衬得你腕子更白了。魏晓冉甜腻的嗓音从主座飘来,她鬓边的九鸾步摇随笑声轻颤,将皇后赏的玫瑰露分给周遭贵女。
我数着青玉案上的桃花酥,忽然瞥见沈之行倚在朱漆廊柱下,鎏金折扇挑起舞姬腰间蹀躞带上的玉环。
接着!他扬手将玉环抛向半空,惊得那群着郁金裙的贵女娇呼着去接。
玉环却擦过三皇子头顶的玉冠,正正落进我捧着的药篓里。
我低头佯装整理苍耳子,听见萧煜嗤笑:沈小侯爷这准头,莫不是昨夜醉在红袖招了
丝竹声忽转清越,十二名披着月影纱的舞姬踏着落花旋入场中。
皇后腕间的翡翠镯磕在鎏金壶上,当啷一声响:本宫记得,梅妃妹妹的惊鸿舞当年可是先帝亲赐的玉如意。
满场霎时静了三分,我望着案上突然多出的松子糖,听见沈之行用折扇掩唇轻语:东南角的蓝萼梅开得正好。
起身时裙裾扫翻了青瓷酒盏,我借着拾捡的动作将苍耳粉撒进魏晓冉的绣鞋。
溪水拐弯处忽见一丛异色,我提着药篓顿在原地。
桃林的胭脂云霞蔓延至此,竟被这株蓝萼梅劈开一角清寒。苍劲老枝斜刺向青空,花瓣薄如冰片,偏生花萼浸着幽幽的孔雀蓝,倒像是把梅魂浸在青瓷釉里淬过一遭。
暮春的风掠过桃林时,那些娇嫩的花瓣便簌簌地逃,唯独这株梅树岿然不动。
月光从枝桠间漏下来,竟在溪面织出粼粼的碎银纹。
我蹲下身去捡落在青石上的花瓣,发现它们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