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师父咽气前,把一枚系着黑绳的铃铛按进我掌心:阿沅,这铃铛一响,就是阴差催命。
>江上漂来的红衣女尸腹中传来铃音时,我终于懂了师父的话。
>活人捞尸,死人渡魂——这铃铛摇响的,从来都是捞尸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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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带着腥气灌进灵堂,吹得白蜡烛火苗乱抖,在师父枯槁的脸上投下摇晃的阴影。他躺在门板搭成的简陋床铺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硬、辨不出本色的薄被,胸膛几乎看不出起伏。油尽灯枯。我跪在冰冷的地上,握着他那只曾无数次从冰冷江水里拖拽起沉尸、如今却只剩一层枯皮包裹着骨头的手,那冰凉硌得我心慌。
阿沅……他喉咙里滚出破风箱般的气音,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向我,里面沉淀着太多我读不懂的东西,像江底积了百年的淤泥。他另一只手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摸索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把那东西死死按进我汗湿的掌心。
触感冰凉坚硬,带着他微弱的体温。是一枚铃铛,比铜钱略大,通体乌黑,看不出材质,沉甸甸的,像一块凝固的墨。铃身没有任何花纹,光滑得诡异。一条同样漆黑的细绳,磨损得厉害,穿过铃钮。
拿…拿着…师父的手像鹰爪般箍紧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完全不像垂死之人,这铃铛…一响…就是…阴差催命…他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急促的、带着哨音的喘息,胸腔像破败的风箱般起伏,活人捞尸…死人渡魂…摇响的…从来…是咱们的…命!
最后一个命字,带着血沫喷溅在我手背上,温热,腥咸。他那双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我,瞳孔里的光骤然亮了一瞬,随即彻底熄灭,凝固成一片死寂的潭水。箍着我手腕的力道骤然消失,枯瘦的手臂颓然滑落,砸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灵堂里只剩下蜡烛燃烧的哔剥声,还有门外呜咽的江风。我摊开掌心,那枚黑沉沉的铃铛躺在那里,无声无息,像一颗凝固的、不祥的心脏。师父咽气了,把无尽的江水、沉浮的尸骨,还有这枚带着诅咒的铃铛,一股脑压在了我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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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我在江滩边用几张破草席裹了师父,埋在他看了半辈子的江水旁。没有棺木,没有仪式,只有一捧混着泪水的湿泥。我成了这江段唯一的捞尸人,一个年轻的、女人身份的捞尸人。
女人捞尸晦气冲天!
陈老头真是老糊涂了,把这催命的营生传给个丫头片子
看她能撑几天,早晚得让水鬼拖下去配阴婚!
风言风语刀子一样刮过来。船老大们看见我的小船划近,远远就朝水里啐唾沫,仿佛我沾着瘟疫。我咬着牙,把师父留下的那艘老旧的乌篷船收拾干净,柴油机突突的喘息声,成了我唯一的盔甲。
规矩刻在骨头里,是师父用竹板一下下抽出来的:竖尸不捞,三沉不捞,少女尸慎捞。每次出船,我都在船头泼一碗混了朱砂的鸡血,腥气能暂时压住水底的阴寒。腰间永远别着一把磨得锋利的短刀,刀柄缠着浸透桐油的黑布——师父说,真到万不得已,割绳保命,别犹豫。
日子在腐臭和冷眼中一天天捱过。捞起的尸体,有的肿胀如鼓,皮肤青绿,散发着甜腻的恶臭;有的被鱼虾啃噬得面目全非,露出森森白骨;还有的保持着临死前惊恐扭曲的表情,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望着灰蒙蒙的天。我把它们拖上船,用草席卷好,登记下仅有的特征。官府每具给五百块补贴,偶尔有哭天抢地的家属塞来皱巴巴的辛苦钱,仅够买米续命。
直到那天清晨。
浓得化不开的白雾笼罩着江面,十步之外不辨牛马。柴油机的突突声在浓雾中显得格外沉闷。我驾着小船,凭着记忆在熟悉的回水湾附近巡弋,竹竿探入冰冷浑浊的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