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烛泣血,一寸寸滴落在描金的龙凤烛台上,将那赤金映照得愈发刺眼。满室氤氲着沉水香馥郁到令人窒息的气息,与这铺天盖地的、象征着天家极致喜庆的朱红纠缠在一起,竟生生酿出一种沉甸甸的、近乎绝望的粘稠。
李昭阳端坐在那宽大得惊人的紫檀木雕花婚床上,凤冠上垂下的珠帘随着她每一次微不可察的呼吸轻轻晃动,细碎的金玉碰撞声在这死寂的寝殿里显得格外清晰。这顶凤冠,还有身上这身繁复到极致的鸾凤和鸣吉服,每一处纹饰,每一粒珠玉,都是内务府耗尽心血打造,价值连城,是帝国长公主无上尊荣的象征。可此刻,它们只像是冰冷沉重的枷锁,牢牢地锁着她,连同身下这方寸之地,都成了囚笼。
外面喧嚣的丝竹喜乐、群臣恭贺的潮水般声浪,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那些声音,遥远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她的心,沉在冰冷的深潭里,只余下空洞的回响。指尖无意识地深深掐进掌心柔软光滑的织锦里,留下几道月牙形的印痕,那细微的疼痛是此刻唯一能证明她还活着的凭据。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沉重而缓慢,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带着一丝刻意放轻的谨慎,踩在厚厚的波斯绒毯上,几乎听不见声音。但李昭阳知道,是他来了。
那个她以倾国权势,甚至不惜以性命相胁,才从皇兄那森严冷酷的旨意下抢回来的男人。那个眼覆白纱,却拥有一双能听见世间所有悲喜的耳朵的男人。萧景琰。
她的心,在胸腔里猛地一撞,随即又被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洪流裹挟着,沉沉坠下。那脚步声停在了她的面前。一股清冽的、带着夜露寒气的熟悉气息瞬间将她笼罩,那是他身上特有的味道,混合着松墨的淡雅和一丝常年抚琴留下的、若有似无的木香。曾经,这气息是她最安心的港湾。而此刻,却像冰冷的蛇,缠绕上来。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伸了过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精准地探向她面前垂落的珠帘。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新郎官该有的温柔或忐忑。那动作干脆利落得近乎粗暴。
哗啦——
珠玉相击,发出一阵清脆急促的乱响。覆盖视线的赤红流苏被猛地掀开,骤然涌入的光线刺得李昭阳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她抬起头。
萧景琰就站在咫尺之前。
他依旧穿着那身大红的吉服,衬得他原本略显苍白的肤色更添了几分冷峻。墨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金冠之下,越发显得下颌线条紧绷如刀削。那覆眼的素纱,此刻被烛光映照,透出一种奇异的、非人的冷光,将他脸上所有的情绪都隔绝在了那层薄薄的白之后。
一股寒意,比殿外深秋的夜风更甚,瞬间从李昭阳的脚底窜起,直冲头顶。她看着萧景琰。他的唇线抿得极紧,几乎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他的右手,那只曾无数次为她拨动琴弦、奏出过世间最美妙乐音的手,此刻正稳稳地握着一柄长剑。
冰冷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剑尖,精准无误地,抵在了她纤细的颈项之上。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金属特有的、毫无生气的凉意,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命脉。
寝殿内,红烛的光焰似乎被这无形的杀机冻结了,跳跃得异常艰难。沉水香浓郁得令人作呕,与剑锋上透出的铁锈腥气诡异地混合在一起。时间仿佛凝固在了那一点寒星抵住她咽喉的瞬间。
萧景琰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依旧,却像被塞北最凛冽的寒风淬炼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毫无波澜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殿下可知,他微微侧了侧头,覆眼的白纱在烛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仿佛在看着她,我忍辱负重,伏低做小,甚至不惜自毁双目,潜入这吃人的宫闱,为的,就是今日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精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