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衣服,活像开辟了一个专属的王氏领地。
她迅速进入了角色——一个需要全方位、无死角伺候的老封君。
梅啊!尖利的呼唤穿透薄薄的门板,即使在厨房炒菜也清晰可闻。我刚把切得细细的一小撮肉丝放进锅里,刺啦一声,油香才冒了个头。
哎!妈,怎么了我手忙脚乱地应着。
我那件灰褂子,左边口袋!给我把顶针找出来!快点啊!等着用呢!命令式语气,带着不容拖延的急迫。
等我小跑着翻出顶针送进去,锅里的肉丝边缘已微微发焦。刚回到厨房拿起锅铲,第二道指令又追来了:哎哟!李梅!暖壶里没水了!渴死我了!赶紧烧上!要滚开的水啊!
那声音穿透力极强,仿佛带着扩音器。
于是,一顿饭做得七零八落。等到终于把饭菜端上那张兼做餐桌、书桌、缝纫台的小方桌时,婆婆已经稳稳当当坐在了主位——那张唯一有靠背的椅子上。她目光如炬,精准地扫过桌上的菜:一盘蔫白菜炒焦肉丝,一碟黑乎乎的咸菜疙瘩,几个窝头。
啧。她毫不掩饰地撇撇嘴,筷子头精准地夹起盘子里屈指可数的几根肉丝,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咂摸着滋味,眉头蹙起,这肉…炒老了,费牙口。建军干活累,得吃点好的。
她抬眼瞥我,眼神带着挑剔,过日子,该省得省,该花得花!建军那身子骨可是咱家的顶梁柱,油水不能缺!
坐在旁边的张建军,我的丈夫,一个老实巴交、常年沉默得像块铁疙瘩的七级钳工,闻言只是把头埋得更低,扒拉咸菜的速度快了几分,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他妈的高论。他额角沁出细密的汗,不知是厨房的闷热,还是无形的压力。
我捏着筷子的指节微微发白。该省省的是谁该花花在谁身上我强压下喉头的硬块,没吭声。忍,这个字,是八十年代许多媳妇刻在骨头里的生存法则。日子还得过下去。
王秀兰的技术性耳聋堪称一绝,炉火纯青,收放自如。
那天傍晚,厨房里油烟弥漫。我正小心地用筷子夹着几片薄得几乎透明的腊肉,准备放进锅里煸出点油星,给今晚的炒土豆丝添点荤味。这腊肉,还是我娘家妈省下来偷偷塞给我的,自己都舍不得吃一口。刚把腊肉片放进碗里,准备下锅——
梅啊——
那拖长了调子、带着点慵懒又理所当然的声音,像长了眼睛似的穿透油烟飘过来。婆婆王秀兰倚在她房间的门框上,手里拿着件张建军的旧工装裤,裤裆磨破了老大一个洞。
建军这裤子,你看看,破成这样还咋穿出去赶紧的,趁天没黑透,给我找块厚实点的布,颜色差不离的,我给补补!他明天还得上班呢!这当媳妇的,眼里得有活儿!
她扬着下巴,眼神瞟向我的针线筐,语气是那么的天经地义。
我手里还捏着那几片珍贵的腊肉,心头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补裤子她儿子张建民身上穿的那件时髦的夹克,还是用建军的旧工作服改的,她怎么不说补我深吸一口气,厨房浑浊的空气呛得喉咙发痒。忍。我放下腊肉,转身去翻找布头,动作带着点故意的迟缓。
哦,好,知道了妈。我这就找。
我应着,声音不高不低,确保她能听见。
然而,那边却没了动静。等我翻出一块颜色相近的深蓝劳动布,拿着针线走到她门口时,发现她老人家已经坐回了她的缝纫机前,戴上了老花镜,正慢悠悠地给线轱辘穿线,神情专注,仿佛刚才那不容置喙的命令从未发生过。对我的靠近,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默默把布和针线放在缝纫机旁的小凳上,转身回到厨房。炉火还旺着,锅里的油已经热得冒起了淡淡的青烟。我拿起碗,准备把那几片腊肉放下去——手指却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