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灯下,一个穿着靛蓝染布、绣着繁复鸟兽花草纹样百褶裙的少女,正蹲在一个小小的炭炉前。她身形苗条,动作却异常沉稳利落。炉子上架着一个黝黑的陶药罐,罐口白气袅袅,散发出浓郁而复杂的药味——苦艾的辛烈、菖蒲的清香、还有几味张清衍一时难以分辨的、带着土腥气的根茎气息。
少女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巷子里弥漫的死亡气息和身后陌生人的靠近浑然未觉。她用一根小木棍小心地搅动着罐子里墨绿色的药汁,火光映着她轮廓分明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密的阴影。她鬓边插着一朵小小的、已经有些蔫了的白色山茶花,与这沉闷压抑的环境格格不入。
张清衍在离药炉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他静静地看着少女专注的侧影,看着那跳跃的炉火在她深潭般的眸子里投下两点微光。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目光扫过少女腰间悬挂的一个小巧的、用细藤编织的篓子,里面露出几株新鲜的、叶片边缘带着细小锯齿的草药——断肠草。
少女终于搅完了药汁,小心地将陶罐从炭炉上移开。她直起身,拍了拍裙角的灰,这才像刚发现巷子里多了个人似的,倏然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她的眼睛很大,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是极深的褐色,几乎接近墨黑,像酉水最深处的漩涡,清澈,却深不见底,带着一种近乎野性的警惕和穿透力,毫无畏惧地迎上张清衍沉静的目光。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剜开皮囊,直刺灵魂深处。
外乡人少女开口,声音清脆,带着湘西山地特有的、略显生硬的语调,像山涧敲击石头的清泉,在这死寂的巷子里格外清晰。她上下打量着张清衍那身格格不入的青布道袍,视线在他背后的包袱和腰间悬挂的一块古朴的龟甲形玉佩上停留了一瞬。
张清衍微微颔首:龙虎山,张清衍。为镇上异症而来。
少女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但警惕并未完全消退。她指了指旁边一个磨得光滑的石墩:坐。自己则走到屋檐下,拿起一个粗陶碗,从药罐里舀出墨绿粘稠的药汁,小心地倒进碗里,药气蒸腾。
阿吉。她简短地报了自己的名字,端着药碗走过来,目光却越过张清衍的肩膀,投向巷子尽头那死气沉沉的镇子深处,你也闻到了那味儿,越来越重了。
张清衍在石墩上坐下,目光落在阿吉手中的药碗上:你的药,能压制这煞气侵魂
阿吉将那碗墨绿色的药汁放在张清衍旁边的石墩上,药汁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微光。压不住根。她摇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只能暂时固住心脉,让魂儿……不那么快被扯散。像麻老七那样,被煞气彻底浸透,药石无用,神仙难救。她顿了顿,抬头看向张清衍,深褐色的瞳孔在灯下显得格外幽深,你身上有龙虎山的清气,能引出一丝煞气,但治不了本。这东西,不是寻常的尸毒秽气。
是有人刻意为之。张清衍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山雨欲来的凝重,炼百煞尸丹,需集百具生魂怨煞,于极阴之地,借月晦之刻,引地脉阴煞灌顶。丹成之时,方圆百里,生灵涂炭,尽化鬼域。
百煞尸丹……阿吉重复着这四个字,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骤然变得苍白,端着药碗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药味和尸腐味的空气似乎让她感到窒息。她霍然抬头,目光如电,死死盯在张清衍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急促:月晦之夜百尸朝宗
张清衍缓缓点头,目光锐利如出鞘之剑:后天,便是朔月。
后天……阿吉喃喃道,端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碗中墨绿色的药汁荡开涟漪。她猛地转身,望向镇子西北方向那片在沉沉暮色中如同巨兽匍匐的、黑黢黢的山影轮廓——那是青岩镇祖辈相传、无人敢轻易涉足的禁地,老鸦岭乱葬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