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起初是深夜。药房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值夜班的王丽。寂静像粘稠的墨汁,沉甸甸地糊在空气里。突然,“咯吱——咯吱——”研磨药粉的石臼,明明放在角落无人触碰,却自己缓缓转动起来。那声音干涩、缓慢,如同老旧的骨头在摩擦。王丽猛地抬头,汗毛瞬间倒竖。她屏住呼吸,僵在原地。石臼转了几圈,又突兀地停下了,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后来,是药柜。那些装着名贵药材的沉重红木抽屉,会毫无征兆地“哐当”一声弹开一条缝。她走过去查看,里面只有码放整齐的药草,别无他物。可等她刚一转身,身后又是“哐当”一声,另一个抽屉猛地弹开,力道之大,震得整个药柜都嗡嗡作响。一股凉意顺着她的脊梁骨往上爬。
直到那个声音出现。不再是物件碰撞,而是真真切切、撕心裂肺的——婴儿啼哭!
“呜哇——呜哇啊——”
声音尖锐得能穿透耳膜,带着一种非人的、浸透了绝望的凄厉。它飘忽不定,一会儿从天花板的角落传来,一会儿又像是贴着药柜的缝隙渗出,有时又近得仿佛就在王丽的后脑勺响起。每一次响起,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她的太阳穴。她捂着耳朵,缩在值班室的小床上,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布料。那哭声不依不饶,穿透墙壁,穿透她的手掌,直直钻进她的大脑深处,在里面翻搅、撕扯。黑暗中,她总觉得有东西在盯着她,小小的,冰冷的视线。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眼窝深陷,眼神惊惶不安,像只被逼到绝路的困兽。白天在药房,她变得暴躁易怒,稍有风吹草动就尖声斥骂,同事们看她都带着异样的眼神,私下里嘀咕着“小雅的事,她是不是心虚了?”
这天夜里,憋闷了一整天的暑气终于炸裂。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像浸透了墨汁的破棉絮。惨白的闪电撕裂天空,紧接着是滚滚炸雷,震得药房玻璃窗嗡嗡直抖。暴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着屋顶和窗棂,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冲刷掉。药房深处那盏孤零零的白炽灯,光线被水汽弥漫的窗户扭曲,投下摇曳不定、鬼影幢幢的光斑。空气又闷又潮,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药味——甘草的甜腻、黄连的苦涩、还有某种……隐隐约约的、类似铁锈和腐败植物的腥气。
王丽缩在值班室的小桌旁,手里攥着一本卷了边的药典,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雷声每一次炸响,她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一抖。外面的风雨声、药柜偶尔因震动发出的轻微吱嘎声,都让她神经紧绷。那熟悉的婴儿啼哭,今晚还没响起,这死寂反而让她更加心慌,像悬在头顶的闸刀,不知何时落下。
就在这时——
“咕嘟……咕嘟……”
一种沉闷、粘稠的沸腾声,穿透了狂暴的雨幕,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不是开水壶那种轻快的翻滚,而是像什么东西在浓稠的淤泥里艰难地冒泡,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生命被煎熬的黏腻感。
声音是从煎药区传来的。
王丽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煎药区?那口巨大的、落满灰尘的铜制煎药锅?自从老中医退休后,就再没人用过!谁在点火?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她抓起桌上的强光手电筒,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推开值班室的门,外面药房的光线更加昏暗,药柜巨大的阴影张牙舞爪地投在地上。她一步一步挪向煎药区,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剧烈地颤抖,像条受惊的白蛇。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味扑面而来!那绝不是任何一种药香。是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脏器特有的腥膻,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死胎羊水浸泡过后的腐败恶臭!这味道浓得几乎有了实体,黏糊糊地糊住了她的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