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杯错(二)
我不得闲多思量太子的事,因着使臣要来了。
礼部设宴甘露殿,计划在吃饭喝酒看歌舞表演的过程中,与对方谈判。
这让我有机会与我最羡慕的官员合作——太常寺协律郎,一位优秀的青年音乐人。
你很难觉得他是在做官,因为他自由得不得了,不用上朝点卯不用写公文,礼部三寺例会从来不参加。
除了重大宴会之前,他须得组织乐师排练节目,否则你根本找不到他人在哪儿。
我们一起为宴会排练节目时,协律郎兴奋地告诉我:“下官去采风了,薛郎中。
下官正在谱写一首新乐曲,在中原雅乐的基础上加一些龟兹元素,再加上一点点突厥的街头气息。
”“突厥街头?突厥都是草原,没有街啊?”协律郎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中不可自拔,叹声道:“你不懂,心中有街,无处不是街。
这是一种天高云阔的松弛感,是太子殿下造访太常寺时给下官的创意,殿下实在是下官的知音呀。
”太子松不松弛我不知道,反正我不是很松弛。
这回是我入仕以来头一回主持宴会,非常害怕出错。
今日排练到了最关键的一环,乐师与舞伎须得熟记我的指令,记住演奏哪一首曲子意味着“谈判继续”,跳舞时顶起几只碗意味着“条件不接受,谈判中止”。
我打包了西市最难排队的天花菌蟹肉毕罗饼请大伙吃,感谢他们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
我们一面吃饭休息一面复习宴会的流程,一位监察御史来到太常寺排练厅,见到我时拱了拱手,道:“薛郎中,下官接到关于协律郎的弹劾,需要请他去御史台走一趟。
”“改天行不行?使臣就要来了。
”监察御史向来是最不好说话的一个群体,他们官职不高,但权力很大,以批判的眼光监视朝中每个人的行为。
我掐指一算,最近到了他们考核的时候,可能绩效还没凑够。
眼前人板着一张脸,全然不容商量:“这不成,有人弹劾协律郎在东宫传播反|动乐曲,对太子的形象造成恶劣影响,下官不得不尽快调查。
”协律郎吓得不轻,哆嗦着问他:“我什么时候反|动了,我哪一首曲子不干净?”监察御史从袖筒中掏出劾文,展卷念道:“在鲜卑舞曲《爱上草原爱上他》中,有歌词唱道:‘扬鞭策马的哥哥哟,你什么时候才回来’,涉嫌期待侵|略者骚扰我国草原边境。
这个‘哥哥’具体指代谁,请你到御史台详细解释一下。
”我真服了:“‘哥哥’在鲜卑话里指的是亲爹,这曲子是文德皇后逝世五周年的纪念曲。
娘娘的父亲长孙献公是隋朝外交法,好歹认真表现自己,争取父亲的好感,可齐王争宠的方式竟然是胡搅蛮缠。
除了魏王李泰与晋王李治以外,所有皇子都要在成年之后赶到封地去住。
齐王赖在长安死都不走,也不见与圣人培养出深厚感情。
遗义告诉我,齐王当真脑子不大对。
他坚持认为母亲阴德妃是下一任皇后,自己理应成为又一位嫡出皇子。
齐王根本不是冲着协律郎来的,他就是想要太子难堪。
我问道:“圣人喜欢阴德妃?”“没有啊,但齐王这样认为。
隔着血海深仇都能入宫,又封了德妃,他便觉得这是圣人难以启齿的一片深情。
”等一等,我打住他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啊,竟然封了德妃!”德妃很高了,贵淑德贤四位妃子,她排老三。
遗义不屑一顾,摆摆手说:“她和娘娘关系好,娘娘的亲信全都封了妃。
我要是当了皇后,也能封你当德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