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金雁寒锋
条仿佛悬在鬼门关外的蜀道,向雒城艰难推进。栈道悬于千仞绝壁,脚下是湍急咆哮的江水,水声如雷,日夜不息地撞击着耳膜,也撞击着人心。山石嶙峋,陡峭得令人目眩,每向上攀爬一步,膝盖骨缝里便如同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刺扎、搅动。这深入骨髓的酸痛,是岁月无情刻下的印记,比任何敌人的刀锋都更令人无奈。
我紧握着缰绳,看着前方那个玄色的身影。主公的战马在狭窄湿滑的石阶上同样吃力地挪动,他却始终挺直着脊梁,不曾有半分迟滞。白日里,他策马巡行于队伍前后,嘶哑的喉咙里发出的号令穿透风声水声,敲打着每一个士卒的心。夜晚,中军大帐的灯火常常彻夜不熄,映照着他伏案的身影,如同一尊不知疲倦的石像。行军之苦,攻城之艰,丧师之痛,千斤重担压在他一人肩上,那背影却如同被无形的铁水浇筑过,一日比一日更显出一种近乎悲壮的挺直。看着他,我膝头的刺痛似乎也消减了几分,只余下胸中一股灼热的气息在奔突。
雒城,终于像一头沉默而狰狞的巨兽,横亘在眼前。城墙高耸,坚如磐石,张任的旗号在城头嚣张地飘扬。一次,两次,三次……强攻如同巨浪拍击礁石,每一次都留下遍地猩红和断戟残旗,却又无可奈何地退潮。城下堆积的尸骸一日多过一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焦糊气味。士卒眼中的疲惫和恐惧,像阴冷的雾气,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这日黄昏,残阳如血,将城头敌军的铁甲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攻城又一次失利,疲惫的军士拖着沉重的脚步退回营寨。我站在营门处,看着他们染血的甲胄和空洞的眼神,心头如同压着磐石。传令兵疾步而来,带来主公的召见。
掀开中军大帐厚重的毡帘,一股浓烈的药草混合着汗水和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帐内光线昏暗,唯有一盏孤灯在帅案上跳跃着昏黄的火苗,将主公的身影拉得巨大而扭曲,投射在晃动的帐壁上。他独自坐在案后,手撑额头,案上堆满了凌乱的军报舆图。
“主公。”我躬身抱拳。
他闻声抬起头。跳动的烛火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脸。仅仅数日,眼下的乌青深陷如墨染,眼珠里密布的血丝几乎连成一片赤红,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那是一种被巨大的悲痛和焦灼反复熬煎后的枯槁。
“汉升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着枯木。他放下撑额的手,身体微微前倾,昏黄的光线落在他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是悲痛熔炼出的最后一点精粹,是孤注一掷的烈焰。
“雒城……”他喘了口气,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张任凭此坚城,折损我军甚众……”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我的眉眼,我的须发,最终停驻在我饱经风霜、刻满岁月沟壑的面容上。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审视,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更带着一丝深不见底的期冀。
“孤……”他顿了一下,那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如同断金裂石,“汉升!可愿为孤——取下此城?!”
帐内死寂。唯有灯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在凝重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烛火摇曳,将他眼中那片赤红的血海映照得更加惊心动魄,也将我额前垂下的几缕白发映得如同银丝,根根刺眼。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炸开,瞬间冲垮了所有关节的酸痛,驱散了连日鏖战的疲惫。那枚染血虎符沉甸甸压在胸甲下的感觉从未如此清晰,仿佛带着庞士元未尽的余温,灼烫着我的血脉。
“主公!”我猛地单膝跪地,甲叶撞击地面,发出一声沉雄的金铁交鸣。声音洪亮如铜钟,在这死寂的帐中轰然炸响,震得烛火都为之一晃,驱散了帐内所有阴霾和沉郁。
“末将黄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