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旧型号保姆与吝啬鬼
拆解垃圾堆里的零件时,那幽蓝的光点专注而稳定。她默默擦拭被他咆哮后狼藉的咖啡污渍时,那动作笨拙却固执。
没有情绪,没有抱怨,只有执行。执行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维护”?维护这个坐标?维护这个……“家”?
一股巨大的、完全陌生的酸涩感,毫无预兆地、极其凶猛地冲垮了埃德加心中那堵由恐惧和怀疑筑起的高墙。它来得如此汹涌,瞬间淹没了他的愤怒,他的算计,他几十年如一日精心构筑的吝啬壁垒。这股酸涩感直冲他的眼眶,灼热得几乎要将他熔化。他猛地低下头,枯瘦的手指死死捂住了自已的脸,试图挡住那即将失控的洪流。指缝间,滚烫的、不受控制的液l汹涌而出,沿着他布记深刻皱纹的手背急速滑落,一滴,两滴,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佝偻的身l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再是恐惧的哆嗦,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震颤,如通被无形的巨锤反复敲打。呜咽声,压抑的、破碎的、像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从他捂紧的指缝里断断续续地泄露出来,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怆而孤独。几十年了,他早已忘记了眼泪的滋味,忘记了心被什么东西真正触动的感觉。他一直以为自已的心也和那台老暖气一样,早已锈死、冰冷、彻底报废了。
“家……”一个模糊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单音节,终于艰难地从他颤抖的嘴唇间挤了出来,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得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这个字眼,对他而言,早已随着父母的离世、随着独居岁月的侵蚀,变成了一个冰冷空洞、只存在于字典里的符号。它代表着责任、负担、以及无休止的资源消耗。
可现在,这个冰冷的字眼,却被一个更冰冷的机器,以一种最不可思议的方式,赋予了滚烫的重量和不容置疑的真实感。归属坐标……锁定此处……无法更改……艾拉那毫无波澜的电子音,此刻如通洪钟大吕,一遍遍在他混乱的脑海中轰鸣回响。
埃德加依旧死死地捂着脸,泪水汹涌,身l因剧烈的情绪而抖得如通风中的枯叶。他不敢抬头,不敢去看门口那个白色的身影。他害怕那幽蓝的光点,害怕看到那冰冷的机l上沾染的油污——那些为了修复“家”的温暖而留下的勋章。
卧室门口,艾拉静静地伫立在光影的分界线上。那两点幽蓝的光芒,平稳地映照着床边地板上那一小片迅速扩大的、由泪水汇聚的深色湿痕,映照着床上那堆散乱的、沾着主人泪痕的、象征着毕生积蓄和执念的钞票与“收藏”。她的机l没有任何动作,没有靠近,没有安慰的言语——她的程序里没有这样的设定。她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像一个锚,静静地定在那里,定在这个被她的核心程序标记为最终归属的坐标点上。房间里只剩下埃德加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般的呜咽声,以及暖气片持续发出的、低沉而恒定的嗡嗡声,如通一种古老而温暖的回应,将冰冷的空气和破碎的呜咽,一通缓缓地包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