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后那深不见底、云雾翻涌的断魂崖。
那里埋葬了懦弱求死的沈听雪。
然后,我抱紧了怀里那个散发着草药和尘土气息的布包,迈开沉重却不再迷茫的步子,跟上了前方那道灰扑扑的身影。
走向了未知的、荆棘遍布的,但必须走下去的生路。
三年。
整整三年。
断魂崖底,无名深谷。
日子过得如同苦行。
鬼见愁老头,人如其名,脾气古怪,要求苛刻到变态。
天不亮就被拎起来,顶着露水进山采药。
悬崖峭壁,毒虫瘴气,哪里危险往哪里钻。
认错一味药,轻则饿一天,重则被丢进他自己配的、又痒又痛的药水里泡上几个时辰。
背不完他指定的医书毒经,就不准睡觉。
他那些拾掇的法子,更是让人生不如死。
喉咙里被灌过烧刀子一样灼烈的药汁,疼得我蜷缩在地上打滚,几天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全身的骨头缝,像是被无数根针反复扎刺、敲打,在冰冷的寒潭里浸泡,又在滚烫的药石上炙烤。
好几次,我感觉自己真的熬不过去了,意识在剧痛和黑暗中沉浮。
支撑我一次次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只有心口那团不灭的恨火。
柳含烟得意的脸。
萧景珩冰冷的眼神。
休书上不堪那两个字。
还有断魂崖边,那刺骨的寒风和绝望。
不能死。
沈听雪,你不能死!
你要活着出去!
你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凭着这股刻骨的恨意,我像一块顽铁,在鬼见愁那近乎残酷的捶打下,硬生生挺了过来。
渐渐地,那些钻心的痛楚变得麻木。
我能清晰地分辨出山谷里每一株草药的形状、气味、药性,闭着眼睛都能从一堆混杂的草药里挑出他需要的那一味。
我能飞快地背下那些晦涩难懂的药方和经络图。
我的身体,在那些非人的折磨和古怪的药浴下,似乎脱胎换骨。曾经虚弱畏寒的体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韧性和力量,脚步变得轻盈,攀爬峭壁也不再吃力。
最让我自己都感到惊异的是我的喉咙。
虽然依旧无法发出正常的声音,但那种火烧火燎的堵塞感消失了。
在又一次被他灌下极其苦涩、如同刮骨钢刀般的药汁后,我尝试着,小心翼翼地,从喉咙深处,挤压出一丝极其微弱、嘶哑,却异常清晰的音节。
…啊…
声音很小,像砂纸摩擦。
但我听到了!
我真的发出了声音!
虽然嘶哑难听,虽然只有一个单调的音节!
可这不再是绝望的嗬嗬气音!
鬼见愁当时正捣着药,听到这声音,动作顿了一下,掀起眼皮瞥了我一眼,浑浊的眼里没什么波澜,只哼了一声:马马虎虎,离说话还早着呢。去,把那边晒的‘七步倒’收了,磨粉。
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我知道,这声嘶哑的啊,是我沉寂世界里炸开的第一道惊雷!
是希望!
是力量!
我默默走过去,更加卖力地收拾那些剧毒的草药。
三年期满,最后一天。
山谷里飘着细雨,空气潮湿而阴冷。
鬼见愁把我叫到他那个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药材和瓶瓶罐罐的窝棚里。
他看起来更老了,背也更佝偻,但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