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消毒水的味道，是林达生命最后一段记忆里最清晰的注脚。

    他躺在病床上，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浑浊的眼睛望着天花板，那里似乎正上演着他一生的走马灯。

    辉煌吗

    或许吧。

    入行五十年，大大小小的角色演过上百个，从忠肝义胆的大侠到卑鄙无耻的小人，从市井街头的贩夫走卒到九五至尊的帝王将相。观众缘是有的，圈内口碑也不差，人人都尊称他一声达叔，黄金配角的名头响当当。

    只是，配角，终究是配角。

    他这一生，似乎总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聚光灯永远打在主角身上，掌声和鲜花也大多与他擦肩而过。年轻时也曾意气风发，也曾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捧起那座代表最高荣誉的影帝奖杯，向世人证明，配角也能绽放出不输主角的光芒。

    可惜，时也，命也。

    无数个夜晚，他会摩挲着那些早已泛黄的剧本，想起那个才华横溢、满脑子天马行空，却也敏感执拗的星仔。他们曾是最好的搭档，一起创造了无数经典的荧幕形象，那些嬉笑怒骂、肝胆相照的岁月，是他记忆中最鲜活的色彩。

    达哥，要是我们能再合作一部......

    星仔那带着些许沙哑和期盼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可如今，星仔早已是蜚声国际的大导演，而他，却要先走一步了。

    如果......如果能有如果......

    他想再痛痛快快演一场戏，哪怕还是配角，只要能淋漓尽致。

    他想再和星仔并肩站在一起，听他讲那些不着边际的笑话，看他为了一个镜头精益求精。

    他还想......拿一次影帝。不为名利，只为圆了年轻时那个滚烫的梦，为自己这辈子的坚持，画上一个真正圆满的句号。

    意识渐渐模糊，呼吸也变得微弱。

    达叔，您还有什么心愿吗耳边传来助理哽咽的声音。

    心愿......太多了......

    林达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无尽的遗憾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唔......

    一声痛苦的呻吟，林达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鼻尖萦绕的不再是消毒水的味道，而是一种混杂着汗味和廉价盒饭的复杂气味。

    他不是应该在医院里，油尽灯枯，等待死亡吗

    林达晃了晃沉重的脑袋，艰难地撑起身体。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狭窄拥挤、光线昏暗的房间。破旧的铁架床，随意丢弃的衣物，墙角堆着几个泡面桶。

    这是哪里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揉揉发胀的太阳穴。

    等等！

    这只手......

    林达的瞳孔骤然收缩。

    眼前的手，虽然也算不上细皮嫩肉，但绝不是他那双布满老年斑、皮肤松弛干枯的手！这只手，骨节分明，带着年轻人的活力。

    他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皮肤紧致，没有一丝皱纹，下巴上甚至能感觉到一些刚冒头的胡茬，带着微微的刺痛感。

    一种荒谬绝伦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猛地从床上翻下来，踉跄几步，扑到房间里唯一一面布满污渍的镜子前。

    镜子里，是一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面容依稀有着他年轻时的轮廓，但更加青涩，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和......稚嫩的野心。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头发乱糟糟的，像个刚从哪个工地上跑出来的愣头青。

    这......这是我林达失声喃喃，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年轻人的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