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尘埃里的花
暮春的风卷着紫藤花瓣掠过丞相府九曲长廊,云初攥紧怀中的账本,绣花鞋尖碾过青石板上的水洼。袖口补丁磨得发涩,蹭得腕骨生疼——那是她用三个夜晚替三等丫鬟抄佛经才换来的半匹青布,到底还是短了寸许,走起路来总被木屐勾住边角。
哟,这不是云初妹妹吗鎏金雕花石桌旁响起银铃般的笑,十二名华服贵女正围坐着品茶,居中的柳诗诗腕间羊脂玉镯撞在青瓷盏上,怎么穿得像个灶下婢似的,莫不是又把月钱拿去填柴房的窟窿了
茶盏翻倒的声音来得猝不及防。云初本能后退半步,滚水混着碧螺春茶叶还是泼上了裙角,粗麻布瞬间烫出红痕。周围响起压抑的抽气声,有人用丝帕掩住口鼻:当真是克星,好端端的茶宴都被煞了风景。
她垂眸盯着地上的碎瓷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已是本月第三次意外——上回是胭脂水粉泼在刚抄完的账册上,再之前是冬靴里被塞进碎冰。遮颜纱下的左颊传来隐隐刺痛,那道三指长的疤痕在粗麻布下发烫,像是提醒她永远不该出现在阳光明媚的花园里。
姐姐的茶盏金贵。云初屈膝福了福,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晨露,妹妹这就去取抹布——
取什么抹布柳诗诗忽然站起来,绣着并蒂莲的裙裾扫过石桌,食盒里的雪梅酥被撞得歪了摆盘,我倒觉得,妹妹该好好尝尝厨子新做的点心。她指尖勾起云初的遮颜纱,粗麻布边缘划过疤痕,毕竟庶女的本分,不就是替主子试毒试膳么
食盒打开的瞬间,云初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腥。西域藏红花的香气下,藏着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蚀颜粉,上个月她刚在柴房老鼠身上试过,吃下去的第二日,那只灰扑扑的小东西脸上竟溃烂出触目惊心的红斑。
十二双眼睛盯着她。云初看见自己映在鎏金食盒的倒影:窄袖青衫洗得泛白,遮颜纱边缘磨出毛边,唯有露在外面的下巴尖得能戳人。这副模样本该让她瑟缩,可掌心触到袖中母亲遗留的梳妆匣,铜扣硌得虎口发疼——那是她昨夜在库房梁柱上捡到的半片碎玉,此刻正隔着布料,在她心口烫出个温热的印记。
姐姐说笑了。她忽然伸手,指尖捏起最中央的雪梅酥。酥皮在指腹碎开,露出里面暗红的馅料,妹妹这张脸本就生得寒碜,若是烂了,倒省得污了姐姐们的眼。
话音未落,点心已塞进嘴里。藏红花的辛香混着蚀颜粉的苦涩在舌尖炸开,云初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柳诗诗的脸色在咀嚼声中渐渐发白,贵女们的交头接耳化作嗡嗡的背景音,唯有掌心的梳妆匣突然发烫,夹层里的半幅星图在余光中泛起微光。
喉间涌上腥甜。云初咽下最后一口碎屑,嘴角勾起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姐姐的心意,妹妹记下了。她转身时,袖中碎玉突然发出蜂鸣,掌心传来针刺般的痛——低头看去,方才被瓷片划破的伤口里,竟渗出点点金光。
暮色漫进闺房时,云初跪坐在破旧的木榻上,盯着梳妆匣里的星图残片出神。白日里食盒上浮现的血色刻痕,此刻正与匣底的纹路严丝合缝,碎玉不知何时嵌进了缺角处,发出柔和的光。
啪嗒。
铜扣突然弹开,梳妆匣里的星图无风自动,悬浮在半空的刹那,整面墙突然泛起水波般的涟漪。云初屏住呼吸,看着光影凝聚成一扇古朴的门,门扉上雕刻的养颜宗图腾正在她心口投下倒影——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木匣,原来不是普通妆奁,而是开启神秘空间的钥匙。
木门吱呀开启的瞬间,窗外蝉鸣骤止。云初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像颗落在尘埃里的种子,终于等到了破土的时刻。遮颜纱滑落在地,她盯着门内翻涌的金光,掌心的碎玉发烫——这一次,她不再是丞相府里任人践踏的丑女,而是即将握住自己命运的,云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