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医署的药味儿,浓得化不开,像是陈年的苦胆熬干了又熬。我,林小鱼,一个本该在手术台上挥汗如雨的外科医生,此刻却穿着灰扑扑的粗布学徒服,对着手里那包九转还魂汤发呆。药汤漆黑,映着我同样黑漆漆的心情。
三天前,我一睁眼就成了这太医署最底层的小学徒。记忆模糊,只隐约记得自己似乎病了一场,再醒来,世界就变了。没有系统,没有任务,只有太医署管事嬷嬷那张刻薄的脸,和眼前这碗据说能起死回生、实则闻着就能毒死苍蝇的汤药。
林小鱼!发什么呆!还不快把药送去给王院判验看!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尖利的斥责声炸响在耳边。
我一哆嗦,差点把药碗扣自己身上。抬眼看去,是管事张嬷嬷,叉着腰,活像只斗鸡。
是…是!嬷嬷!我赶紧端起药盘,低眉顺眼地往外走。心里却把这鬼地方骂了八百遍。什么九转还魂这玩意儿灌下去,阎王爷都得皱眉头!
刚走到回廊转角,就听见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传来,撕心裂肺,听着就让人揪心。紧接着是太监那特有的、带着哭腔的尖利嗓音,刺破了太医署沉闷的空气:
王爷!王爷您撑住啊!快!快来人!太医!太医都死哪儿去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王爷整个太医署能被称为王爷、又病得如此声势浩大的,只有那位——靖王萧彻!
还没等我探头去看,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裹挟着风雪寒气,如同失控的马车,轰隆隆地撞了过来!几个浑身落满厚雪、甲胄上凝结着冰凌的侍卫,半抬半架着一个颀长的人影,旋风般卷进了最近的一间诊室。玄色的大氅滑落在地,露出里面被冷汗彻底浸透、紧贴在身的素白中衣,勾勒出过分单薄却依旧劲瘦的腰线轮廓。
真的是他!靖王萧彻!
诊室里瞬间被塞满,人仰马翻。我端着药盘,像个局外人一样被挤在门口,视线穿过慌乱的人影缝隙,落在软榻上。
墨色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在深色锦褥上,衬得那张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上好的宣纸。浓密的眼睫紧闭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长眉因痛苦而深深蹙起。薄唇抿得死死的,唇角却蜿蜒着一道刺目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血痕,滴落在素白的中衣领口,洇开一朵绝望的花。他一只手无力地垂在榻边,修长的手指微微痉挛。而另一只手,却死死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着一卷被揉皱、边缘甚至被指尖抠破的军报,指关节用力到泛出森森的白。
即使昏迷在痛苦的深渊边缘,那卷关乎前线万千将士性命的纸,也未曾离手。
王院判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三根手指抖得如同风中残烛,搭上萧彻的手腕。片刻,王院判的脸瞬间变得比榻上的人还要惨白,嘴唇哆嗦着,声音都变了调:脉……脉象浮散无根,如……如釜沸鱼翔!阳脱之兆!快!快拿百年老山参吊命!取金针!固元!快啊!迟了就……
后半句话噎在喉咙里,化作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诊室彻底炸了!翻箱倒柜找参片的,手忙脚乱寻针囊的,打翻铜盆的哐当声,小太监带着哭腔的惊呼声……乱成一锅沸腾的、绝望的粥。
我僵在门口,手里那碗九转还魂汤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苦涩气息。阳脱休克晚期!这根本不是什么慢性病拖垮的身体,分明是急性心衰叠加严重肺部感染引发的致命休克!参汤金针固元杯水车薪!他现在需要的是强心剂!是抗生素!是快速建立静脉通道补充血容量!
眼看王院判抖得连针都拿不稳,那碗象征性灌下去的浓参汤,大半顺着萧彻苍白的下颌和紧闭的唇齿流下,染红了素白的中衣领口,徒劳无功。
一股邪火,混杂着医者救死扶伤的本能和对那张苍白俊美脸庞即将逝去的不甘,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