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怒和焦灼都像打在棉花上,软绵绵地无处着力。他只能干巴巴地叮嘱:淑娟,你……你多看着他点,跟他好好说……
嗯,知道了。林淑娟点点头,脸上是深深的无力感,你……你自己在那边,千万注意安全。别舍不得吃,看你颧骨都凸了。她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仿佛想穿透这模糊的像素,看清丈夫真实的模样。陈志远下意识地挺了挺佝偻的腰背,把磨出血泡的手藏到镜头外。
我好着呢,甭操心。钱我前天打回去了,你查收下。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给爹买点好药,给你和孩子们添双透气的凉鞋。
知道了。林淑娟应着,声音有些发闷。雨萱的小脑袋又挤了进来,小手指戳着屏幕,正好点在陈志远布满胡茬的下巴上:爸爸,你脸上有好多红道道呀!疼不疼
陈志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孩子说的是他脸上被汗水蜇出的痱子。他看着女儿清澈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心疼,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不疼,雨萱,他哑着嗓子说,爸爸是大人,不怕痒。他多想摸摸女儿柔软的发顶,告诉她爸爸真的不疼,可指尖触碰到的,只有屏幕上冰凉的裂痕和女儿小小的、被像素化的指尖。
爸爸,我想你了。雨萱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嘴一瘪,金豆子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你啥时候回来呀哥哥说……说你要等我长大才回来……我啥时候长大呀她伸出小手,徒劳地试图穿过屏幕,想要抓住父亲模糊的影像。
雨萱乖,不哭……陈志远的心被女儿这句话狠狠揪紧,喉咙堵得发痛。儿子的话像一把钝刀子,缓慢地切割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他看着女儿泪眼婆娑的小脸,看着妻子强忍担忧的眼神,看着屏幕上那个空荡荡的门框——那是儿子决绝离去的方向。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工棚外,包工头粗嘎的吼声像破锣一样炸响:开工了开工了!磨蹭什么!都他妈快点!
这声吼叫像一道滚烫的鞭子,瞬间抽碎了屏幕上那点虚幻的温情。
爸得去干活了!雨萱乖!淑娟,看好家!陈志远语速飞快,几乎是仓皇地对着屏幕喊了一句,甚至没等妻女的回应,就猛地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挂断键。屏幕瞬间暗了下去,映出他自己那张写满风霜、疲惫又扭曲的脸。屋子里重新陷入昏暗和令人窒息的浑浊气味里,刚才视频里的声音、画面,女儿带泪的小脸,儿子冷漠的背影,妻子疲惫的眼神,都像被这黑暗瞬间吞噬,只剩下手机外壳那一点点残留的、虚假的温热,和他胸腔里那颗被巨大的空洞和无力感啃噬得生疼的心。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磨破的掌心,用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来对抗心底那场无声的、名为思念和亏欠的海啸。
南方的风,像裹着湿气的棉絮,闷闷地糊在裸露的皮肤上。陈志远所在的建筑工地,巨大的塔吊如同钢铁巨兽的臂膀,在灰蒙蒙的雨云下缓缓移动。他戴着磨损得露出黄色内胆的安全帽,汗衫紧贴着脊背,和工友们一起,扛起被烈日晒得烫手的螺纹钢。
汗水小溪般从额角淌下,混着水泥灰,在脖颈上糊成一层泥壳,又被黏腻的风一吹,刺痒难耐。手指被汗水泡得发白发皱,每一次用力扳动扳手,拧紧滚烫的螺丝,酸胀的肌肉都像在抗议。粗糙的钢筋表面磨破了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新伤叠着旧伤,渗出的血珠瞬间被汗水晕开。
老陈,发啥呆!手脚麻利点!包工头周扒皮叼着烟卷,裹着透气的绸衫,在不远处叉着腰吼叫,唾沫星子混着热气喷出来,工期紧得火烧眉毛!干不动趁早滚蛋!后头排队的人能从码头排到鼓浪屿!
陈志远猛地回过神,赶紧低下头,咬紧牙关,把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手臂上。不能丢这份工。女儿的纸飞机,儿子的学费,父亲的膏药,妻子的凉鞋……全家人的指望,都压在他这副日渐佝偻的肩膀上。他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