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谁在照顾她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翻腾,折磨得他无法合眼。他只能死死攥着口袋里那卷被汗水浸透的救命钱,用指甲掐进掌心,用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来对抗内心巨大的恐惧。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灰蒙蒙的天光透过布满泥点的车窗照进来。陈志远已经坐得浑身僵硬,嘴唇干裂起皮,眼窝深陷,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当车窗外终于掠过潮汕地区特有的、覆盖着茂密榕树和芭蕉林的山丘时,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随着汹涌的人流挤下了车。
潮汕中心医院那栋白色的住院楼,在南方特有的、灰蒙蒙的雨雾中显得格外冰冷。消毒水和潮湿霉味混合的气息浓烈刺鼻。陈志远像没头苍蝇一样在一楼大厅乱撞,逢人就问骨科病房在哪。他的样子太狼狈:头发蓬乱结着泥垢,脸上脏污,汗衫破旧,右臂不自然地弯曲着,眼神涣散又急切。终于有好心人给他指了方向。
他跌跌撞撞地冲上四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长长的走廊弥漫着药味、血腥气和绝望的气息。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蜷缩在走廊长椅上、靠着冰冷墙壁的单薄身影——是林淑娟。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短袖,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眼睛肿得只剩下两条缝,正呆呆地望着对面病房紧闭的门。
淑娟!陈志远嘶哑地喊了一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林淑娟猛地抬起头,看到他的瞬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巨大的委屈、恐惧、无助和连日来的压力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志远!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踉跄着扑过来,死死抓住陈志远没受伤的左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身体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你……你可算回来了……浩宇……浩宇他……
浩宇呢他怎么样了陈志远急声问,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病房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的儿子。
在……在里面……刚打了针睡着……林淑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着,前天夜里……手术……医生说……腿……腿保住了……但是……但是骨头碎了……打了钢钉……以后……以后走路……会……会跛……呜呜呜……她泣不成声,身体顺着陈志远的胳膊往下滑。
腿保住了!听到这四个字,陈志远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一松,巨大的庆幸感瞬间冲垮了他强撑的意志,双腿一软,差点和林淑娟一起瘫倒在地。他连忙用左手死死撑住墙壁,才勉强站稳。跛……这个字像一根冰冷的刺,扎进了庆幸的余温里,带来一阵尖锐的钝痛。但比起彻底失去,这已是上天最大的怜悯。
钱……钱呢林淑娟抬起泪眼,绝望地看着他,手术费……押金……我……我把家里能借的都借了……还差……差一万多……她的声音充满了走投无路的恐惧。
有!有!我带了!陈志远连忙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卷被汗水浸得湿透、边缘已经磨毛的钞票,塞进妻子手里。看着妻子紧紧攥住那沓钱,像是攥住了唯一的生路,陈志远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他伸出左手,笨拙地、小心翼翼地环住妻子瘦削、不停颤抖的肩膀。林淑娟把头埋在他同样被汗水浸透、散发着馊味的衣襟里,压抑了太久的哭声终于彻底爆发出来,闷闷的,带着绝望后的宣泄。
许久,林淑娟的哭声才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抽噎。她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看着陈志远同样憔悴不堪的脸,还有他那条明显不自然的右臂,哑着嗓子问:你的手……咋弄的
没事,干活不小心蹭了下。陈志远轻描淡写地摇摇头,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病房门,我……我能进去看看浩宇吗
林淑娟点点头,擦了擦眼泪,轻轻推开了病房门。
病房里弥漫着浓烈的药水味和淡淡的血腥味。靠窗的病床上,浩宇静静地躺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