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鸿恩(三)
她显然被吓着,动也不敢动,一双眼求助地望着我。
我从袖筒里掏出一把阿月浑子,喂给鸟儿,尖喙打着圈啄在我的手心,竟是陶然自得地品鉴美食。
我对公主做了个口型:“此间乐,不思蜀。
”公主掩袖咯咯直乐,懒声懒气地道:“喔,有人带着零嘴四处逛。
”“不然,不然。
”我托着鸟胫,感受指甲盖大小的掌在我的掌心狠借了一把力,眼瞧着它扑腾着飞远。
“今年南海小国商量好了似的,什么稀罕物儿都不入眼,尽数进贡珍禽过来。
圣人教我们好生招待这些鸟客人,让佛誓国的迦陵频伽去立政殿、诃陵国的五色鹦鹉去神龙殿、昙陵的孔雀去佛光寺、拘萎蜜的鹭鸶——你瞧,景福台前不正是那混账么?”1景福台毗邻南海池,不止有鹭鸶点水,还有手捧针线往来采丝殿的才人们。
这些十几岁的小娘子原是贞观十年后充实后宫的,然而却没有多少面圣的机会,反被拨到尚服、尚仪等局做女官。
这么一望可了不得,公主急声唤我赶紧走。
她的步子快极了,披帛逶迤在地,我一面帮她捡披帛一面唤:“嗳嗳嗳,你躲什么?”就像西内苑里被浪荡王孙追赶的野兔,公主双手拎起裙摆一路逃窜,小跑进千步廊。
她紧抚心口吁吁喘气,还没来得及开口,芍药丛中又窜出一位宫娥。
那宫娥显然奔着她来,却扶鬓拈花,作势赏景,直到险些撞上她,才假模假式地作出惊诧:“呀,不知这是哪位公主?”再瞧公主,她不复方才与我说话时的松弛活泼,灯影戏里的狐狸精似的化作另一重脸色,极不自然、极别扭地端庄起来:“你好呀,这位……才人?我是十六。
”女子点点头:“我是武才人,在尚服局做事,先父是荆州都督。
”武才人形容丰润,方额广颐,轻薄粉黛,一双吊梢丹凤眼缀在拂烟眉下;头上单刀半翻髻,茉莉色苎布衫子上系着鸭卵青色襦裙,葛织披帛利落地斜缠在肩头腰间。
这身装扮怪诞得很。
我见过高审行给后宫的度支,五品才人月俸足有三贯六百文2,宫中女眷日日有食料供给,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应当很有余力添置脂粉钗环。
可武才人素净得可怜,仿佛存心薄待自己似的,莫非家业不济、还需要她这个宫嫔接济么?公主很会聊天,碰上司竹苑的人便聊笋,遇见骅骝马坊的便聊刚生下的小马驹,眼下主动问起武才人“听说尚服局收了几匹盘金绒绢,不知道有哪些颜色?”我木头桩子似的戳在一旁,发现一只漫步的龟兹红鹳正在逼近,正要开口提醒她两个,武才人笑眯眯望着我道:“公主,这是你的驸马都尉吗?与你很配喔。
”公主笑道:“不,这是主客司的薛郎中,也是鸿胪寺的寺丞。
”武才人“啊”了一声,却不好意思再说话了。
红鹳昂首阔步踏水而来,细长脖颈高高扬起,倒弯钩的利嘴左叨右啄,自芍药丛中穿过,向千步廊来。
眼看这孽障直挺挺奔向公主,我变了脸色,忙不迭提醒道:“公主,公主——”不仅公主毫无觉察,武才人也没反应。
两个女子你来我往热火朝天,红鹳倒愣住了,歪着头,一只脚立在原地,另一只脚悬在半空。
武才人不察,依旧与公主聊得热络:“嗳,你不擅骑马,我可以带着你,我的骑术可好呢。
下次圣人请公主打马球,你叫上我呀?”原是来争宠的,怪不得公主要躲。
只可惜她寻错了门路,这种事阖该找陪王伴驾的晋阳公主才对,眼前这位哪怕愿意帮忙,也难实现。
公主的态度倒是很和善:“好的,武才人,我会叫上你的。